在这个世界动荡但无人察觉的夜晚,提瓦特被高天之上遮蔽的真实星空终于显露出了它原有的模样。
辽阔的宇宙是一张巨大的摇篮,无数星辰沉睡其中,安静地成长着。它们的四周守卫着无生命的陨星,跨越一颗又一颗形态各异、颜色各异的星球,有一处空间颜色格外深沉。
一只巨大的怪物漂浮在空中,填塞满了星球之间的缝隙,却没对他们的运转产生半点影响。
在距离它亿万光年之外的一处狭窄之地,扎根于星空的世界树吸收着宇宙提供的养料,蓬勃生长着,枝丫上流动的法则力量正缓慢地输入进其上坐落的唯一一颗世界,改造着这个世界。
在世界里,所有人都安稳地沉睡着。
除了个别人和非人生物。
艾尔海森察觉到房间里的异样,迅速清醒后,抬眸望向床尾的黑暗。
窗帘已经被他拉上了,按理来说在房间里的所有事物都还是模糊不清的,但他所寻找的这样东西除外。
那是一堆舒展在半空中的深蓝色触手,隐隐泛着荧光,游动时看起来诡谲而恐怖。
它发现他清醒了,于是触手中间那具不会发光的主体开了口:“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原本还有些困倦的大脑被这宛如夜间捕食动物捕猎一般的景象惊得陡然清明:“……嗯?”
触手的主人心平气和地征询一个答案:“你不要我了?”
艾尔海森:“……”
他伸手按亮了床头灯,发现他对这种生物了解实在是少,怎么,难不成她还有雏鸟情节?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头,放下手,看着对面触手四处乱飞的风笛。有几条已经爬上了床,蛇一般游走在被褥上,似乎想要缠住他。但风笛并没有阻止的意向。
艾尔海森有些意外地发现,她有点不高兴。
他斟酌着开口:“我在带你去找草神之前,告诉过你我的意图。小吉祥草王是智慧之神,有比我更加渊博的知识,而且善于和孩童这一类对知识了解不深的人相处。比起我,她更适合作为你的老师。”
“你并没有理解我的目的,”风笛垂下眼,将要接触到艾尔海森的触手突然绷直了,被不容抗拒地揪了回去。“如果我仅仅是想要学习你们的语言文化,我大可以在世界之外观察,也可以选择入侵你们的大脑来得到我想知道的一切。”
“但你没有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体验人类的生活。”艾尔海森道,“但了解人类常识是你融入人类生活的前提。”
“但是纳西妲不是人类。”她陈述这样一个事实,“她对情感与人类的了解同样浅薄。你忘了考虑这个因素。”
艾尔海森抱起胳膊:“所以呢。”
“所以你得带我回家。”触手妥帖温顺地收回她体内,这会儿她看起来无害温良极了,端坐在她床尾,看过来的眼神隐隐有点骄傲,“书上说了,天黑之后不能在外面乱逛,会遇到危险的——虽然你没有做到及时带我回来,但是我记得路、自己回来了,而且半路上还没有遇到危险。”
艾尔海森迎着她期待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夸奖:“很好,做得不错。”
风笛心满意足,起身将要离开,艾尔海森忽然问:“小吉祥草王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和她说过了。”风笛乖乖地把手背到身后,“我知道出门要和别人说明自己的目的地。”
艾尔海森继续面无表情:“你记得很正确,继续保持。”
她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记性很好的。”
她迈着步子走出去,合上了门。艾尔海森叹了口气,把灯一关,躺下去,被子拉过头顶,打算把刚才未竟的睡眠大业进行下去。
但是被风笛这么一折腾,他这会儿睡意全无,明明眼皮子都上下打架了,闭上眼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耳朵自动地捕捉着外面细微的动静。
似乎是浴室那边传来了淋漓的水声。
艾尔海森拉下被子。不是,她这是在洗澡吗?她会洗澡吗?她洗澡干嘛?“体会人类生活”?
他等了一会儿,等到水声停止,脚步一路往他的房间走来。步声极有规律,像是某种机械上好发条之后的行动,停在他的门口,然后打开了他的房门。
黑暗里一个人影走到了他床边。
艾尔海森重新伸手拉开灯,同时被子被人掀开了。
床头灯的光线是柔和的,落在少女精致的脸上,将她的无知和茫然照得清清楚楚,幽深的瞳孔注视着他人,仿佛背后连接着深渊。
艾尔海森看着她抓着被子的那只手:“干什么?”
“睡觉。”风笛说。
艾尔海森心绪平静到成了一池死水:“你看看你的头发。”
这滴滴答答的,下雨吗?还睡觉,给他洗被子还差不多。
风笛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恍然大悟道:“我忘记这件事了,要擦干净。”
她又走出去。
艾尔海森看着她的动作,挑了一下眉:“不会跑?”
风笛“嗯?”了一声。
艾尔海森往后靠在床头:“明天再说,先去擦头发。”
风笛:“哦。”
她一个人在客厅里捣腾,捣腾了好一会儿,艾尔海森听见她又走了回来,拿着一张同样湿漉漉的毛巾,纳闷地说:“擦不干。”
艾尔海森望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半。好的,这个晚上他别想好好睡了,明天一定要请假,最好能向上司要工伤费。
他下床穿好鞋,拿走风笛手里那条自己的毛巾,放进脏衣篓里,随后从浴室里找出一条新的、干燥的毛巾递给她:“以后这就是你的毛巾,记得别拿错了。”
风笛点头,毛巾罩上自己的脑袋,一顿疾风骤雨的狂擦。
艾尔海森撑着洗手台,被她擦头发的动作惊得好笑,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干脆拿过了她的毛巾,推着她站到镜子前,帮她擦起头发,顺便介绍起洗浴用品。
“这几样东西不是女性用的,你别乱动。这个黄色瓶子是洗头发的,这个白色瓶子是洗身体用的,它们除了作用部位不同,用法都是相同的,按这里挤一泵出来到手心中,然后搓揉开,再擦在头发上或者身体上,注意别弄到眼睛里去了,还有沐浴露不可以涂脸上……”
风笛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四处转,一时看看他指的东西,一时看看他擦头发的动作,忙得不得了。
将她的头发水分吸得差不多,艾尔海森弯腰从洗漱台上方柜子里拿出一支吹风机,将边上放着的一个红色小瓶子塞进吹风机里,然后按下了开关。
突如其来的热风吓了风笛一跳。她伸手到风口摸了摸,惊讶地看着这台不大的机器:“好神奇啊。”
“这是吹风机。你的头发太多了,擦不干,所以要用吹风机吹干。”
“如果不吹干会怎么样?”
“会头疼,还会掉头发。”
风笛点点头。热风拂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感受到艾尔海森的指腹偶尔触碰到头皮,带来一种痒痒的触感。
这种感觉实在新奇,她好想抓抓脑袋,可惜怕打扰到艾尔海森,所以控制住了。
吹头发的步骤简单,风笛很快掌握了规律。她望着镜子里的艾尔海森和自己,视线落在艾尔海森纯黑色的睡衣上,停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下一瞬,裙子开始变化,拉长,附着在她的身体上,遮盖住手臂和长腿,逐渐变化成一套和艾尔海森的睡衣一模一样的睡衣,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身上的衣服更贴合她的体型。
她冲着镜子张开胳膊:“你看!”
艾尔海森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她,抱着好奇的心态摸了摸她的袖子,质感柔顺冰凉,倒是和他的睡衣质地不同。
“这种材质很适合睡觉。”他评价道,“你很聪明。”
风笛愣了一下,反手摸了摸他的袖子,再摸了摸自己的袖子:“不一样诶。你想要我这种吗?我可以帮你变。”
艾尔海森十动然拒:“不必,我习惯了这种。”
他把头发吹干,又拿起梳子梳了两下。这物种的头发就和她的触手一样,多却不会打结,一梳梳到底,完全没有卡梳齿的情况,很是方便。
艾尔海森几秒钟结束梳头发这项活动,随后把熟悉一放,便往房间里走。
风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掀开被子躺下去的时候,又被制止了。
“不行。”艾尔海森冷酷无情地说,“变回原型。”
风笛拒绝:“人类又不会有原型。”
“但人类不会异性睡同一张床,除非两个人有名正言顺的关系。”
“什么关系?”
“母子、父女、男女朋友、夫妻。”
风笛果断地分类:“我们可以是母子关系。”
艾尔海森:“……”
他忍着想嘲讽她的冲动,平静了一下,说:“你的外表年龄可达不到这个关系的要求。所以你要是想睡觉,就得变回原型——最多这么大。”
他举起手掌示意。
风笛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我可以去别的屋子睡。”
“家里没有第三个房间了。还是说你想睡书房或者客厅?”
“第二间房间呢?”
“那是卡维的房间,他也是一个男性。”
“他不在。”
“但那是他的房间,如果没有得到他的允许,你不可以随意进出。而当有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时,你必须先敲门问他你能不能进去,对方同意了,你才可以开门进去。”
风笛歪了歪头,慢吞吞地“哦”了一句,“好吧。”
她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史莱姆,在床单上趴着,感叹道:“你们人类的规矩好多。”
艾尔海森把她捞到枕头上,躺下来,被子一盖,灯一关,合上眼睛说:“好了,睡觉。睡觉时是不能说话的。”
风笛想应一声,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保持“睡觉”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