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嫔住的启祥宫跟景阳宫离得远,加之雪天路滑难行,故而玥容一行反成了最晚到的。
她脸上却殊无愧色,只笑盈盈地面朝众人,“诸位妹妹都这样勤勉,本宫真是自愧弗如。”
宜嫔等人:……
不是你非把我们从暖房里叫出来的么?
见面三分情,也只好虚伪地打着哈哈。但宜嫔等人却都负手而立,抱定宗旨要袖手旁观,不管僖嫔出于何种目的叫她们来看这出戏,反正打打太平拳也就是了——安嫔办得好那是她本事,办得不好,便休怪旁人落井下石。
僖嫔穿着一身大红洋缎窄裉袄,风姿妖娆地向这边过来,“本不欲叨扰姐姐,可谁叫小妹年轻?纵得底下人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些鸡毛蒜皮吵闹起来,让姐姐受累,实在是我的过错。”
她这番官腔倒也似模似样,玥容含笑道:“不知闹事的是谁?”
僖嫔拍了拍手,就见太监们押着两名年轻女子出来,却俱是钗軃鬓松,乌发凌乱,想必来之前还在打架。秀答应的侧脸、晓答应的脖颈又各有一道血痕,约略是被指甲挠的。
二人还纷纷不服气,一见面又要撕掳。
玥容让张小泉将她俩拉开,皱眉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贵妃一走你们就猖狂跋扈起来,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她这比喻生动形象,奴仆们都忍不住想笑,憋得牙关都酸了,心想安嫔娘娘审案子真个有趣!
秀答应也险些破功,总算她还记得正题,忙上前告状,“启禀娘娘,可不是嫔妾无礼,是这厮想偷嫔妾的炭火。”
晓答应亦不肯服软,“休来挑唆!分明是我想用钱买,你不肯,我才暂时借去的。”
秀答应哼声,“借?说得真好听,不问自取即为偷,我可应了你不成?”
晓答应道:“我叫太监把银钱放你桌上了,又怎算偷盗?那十两银子到底不见你还给我!”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玥容只觉头疼,“什么炭这样贵重?”
玉烟早知趣地将证据取来,那一篓子黑不溜秋,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柴炭。
饶是玥容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什么大事,也值得跟乌眼鸡似的!”
秀答应气得脸红脖子粗,连声调都高了,“安嫔娘娘,您是高位主子,哪里晓得我们底下人的苦楚?便是这几十斤黑炭,还是嫔妾辛辛苦苦托人从外头弄来的呢!她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借”去,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玥容诧道:“你宫里的炭不够使么?”
老康登基都十多年了,早不比当初拮据的时候,何况宫里满打满算就这几个嫔妃,份例哪里会不够数?若她记得不错,这秀答应起初也是风光过一阵的,否则也不会得了这个封号,原是赞她容颜秀丽之故,内务府怎么敢找她麻烦?
僖嫔忽然嗅到一丝不对的信号,正要打岔,秀答应却是快人快语,“内务府的炭倒是按时送来,可哪里到得嫔妾手上呢?别说红罗炭,连最便宜的黑炭都缺斤少两,嫔妾身单力薄,实在不堪严寒,也只能想些歪法子了。”
晓答应不露声色瞟了僖嫔一眼,亦大声道:“不止冬日的炭例,连夏日的冰例、四时衣裳,乃至一日三餐,样样都难得齐全的,若非如此,嫔妾们也不会为点芝麻小事吵嚷不休了。”
僖嫔冷汗津津,急忙喝止,“胡说八道,本宫几曾苛待过你们?”
心中暗悔,早知道就不该将事情闹大,她本来想看玥容笑话,如今自己却成了笑话。
玥容凉凉说道:“是与不是,进去一看便知。”
说罢向玉烟玉墨使了个眼色。
秀答应晓答应早默契地同仇敌忾起来,主动让道,要带侍女们过去。
僖嫔银牙几乎咬碎,这会儿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了,“安嫔,你竟敢搜宫么?”
说到底只是个嫔位,皇帝又不曾下旨令她代管六宫,她哪来胆子越俎代庖?怕是佟贵妃回来不免震怒。
玥容微笑道:“谁说是搜宫了,我跟妹妹叙叙旧都不成?咱俩一向情同姊妹,莫非我进去瞧瞧倒成了罪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生分了呢。”
谁跟你情同姐妹?僖嫔气得吐血,眼看搬出佟贵妃不成,只得另辟蹊径,“就算搜宫,也得向皇后请旨,安嫔你别错了主意。”
玥容亮出手中一枚明晃晃的物事,“娘娘的对牌都在这儿呢,妹妹才是别负隅顽抗才好。”
她又岂会想不到这出,早早准备好了——其实是钮祜禄氏主动给她的。玥容觉着不但皇帝给她增加工作量,连钮祜禄氏也盼着她是个挑大梁的,帝后二人简直是望女成凤啊。
对牌虽不比凤印那般好使,对付僖嫔这种色厉内荏的草包也够用了。
僖嫔果然泄气,只紧张地伫立一旁。
没多久,几位答应齐心协力将证据摆出来,米面粮油、肉菜果蔬不但与她们该得的数目不符,有些甚至还发霉生虫了。至于架子上的几匹绸缎,则无一例外是旧年的东西,花色也十分老气,可见是僖嫔挑剩下不要的。
自从封嫔以来,她借着主位之便帮自己捞了多少好处?怕是数都数不清楚,别的主位娘娘都是笼络底下人固宠,她倒好,还拼命巴着人家吸血呢。
连几个嫔也都觉得僖嫔行事太不像话,亏她还姓赫舍里呢,这做派不是给先皇后抹黑么?
僖嫔自知理亏,不敢再呛声,只赔笑道:“这都是误会,我怕她们年轻不知当家理纪,才想帮她们存着,实在也是好意……”
这种话鬼都不信!玥容懒得听她辩解,只闲闲道:“东西过了你的手,你便私自扣下,还敢说是好心?摊上你这种主子,才真真是旁人的不幸!”
秀答应晓答应纷纷点头,不枉她们设局请了安嫔娘娘来,果然是个明理的!
玥容沉吟道:“僖嫔刻薄俸禄,虐待嫔御,实乃非人之为,既是触犯宫规,那么……”
惠嫔滴溜溜瞥她一眼,知道难处了吧?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烫手山芋是随便能接的?
所谓违忤宫规,无非几种处罚,要么降位,这得万岁爷拿主意;要么扣月俸,这就得经过内务府,也非安嫔权责所在;要么便是禁足,可能下令的一个在宫外,一个还躺在病床上呢,难道为这点事去搅扰皇后?
何况僖嫔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你即便关她两天,她照样死性难改。
僖嫔想通这层,面上不禁露出松快之意,她倒要看看安嫔怎么下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求个公道吗,怕是会凉了几个小答应的心吧?
也真难为她这把热心肠。
满以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料玥容脸上却没半分为难之处,她当然知道自己权利有限,但,要出气可不是非得走官方途径。
玥容让玉墨搬了把椅子到廊下,又叫玉烟端盏热茶来,闲闲说道:“事从权宜,那便先赐僖嫔二十廷杖,等皇上贵妃回来再行发落罢。”
“你敢!”僖嫔勃然变色,再料不到玥容想出的会是这种简单粗暴的法子。
还是二十杖,她这样如花似玉的身子,别说皮开肉绽,怕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玥容抿了口热腾腾的茶水,呼出的白气凝成一朵朵小花,“不是你叫我来主持公道么?我自然得说到做到,否则岂非辜负妹妹对我的信任。”
还真是,本来她可以在家安心睡大觉的,若非僖嫔盛情相邀,她才懒得过来。
不意回旋镖会扎在自己身上,僖嫔这会儿可实在慌了手脚,下意识向惠嫔等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惠嫔踌躇刹那,还是劝道:“安嫔妹妹,念在僖嫔知过能改的份上,姑且饶过她这回罢。”
她对僖嫔可没什么同情心,只不想此举成为惯例——如今犯错的是僖嫔,安嫔就对她重重施罚,来日换成她们又当如何?
比起佟贵妃那样高不可攀,被同阶层的惩治又是另一层羞辱。惠嫔想想便觉别扭。
玥容似笑非笑,“那依姐姐的意思该如何应对呢?”
得,皮球又踢回来了。惠嫔干脆闭上嘴不说话,既然她也想不出妥善的处置,不如让安嫔自己担干系的好,反正赖不着旁人。
眼看五大三粗的侍卫举着红木板过来,僖嫔几乎已绝望了,她最后抓住一丝契机,如同溺水的人抓紧浮木,“安嫔,纵使你有皇后撑腰,可难道连太后娘娘的心意都不顾及了么?她老人家一向礼佛,最忌讳见血。”
何况腊八节快到了,前几日宁寿宫才交代各宫嫔妃都拣些佛米佛豆,到时候好添在粥里一齐煮食,让大伙儿都沾沾福气呢。
她以为抬出太后玥容便会退缩,怎料一直在旁看戏的娜仁却得了说话机会,迅速道:“那有什么,明日我向姑母请安时说一嘴便是了,姑母不会介意的。”
想也知道,她必会颠倒青红皂白,使劲帮玥容说话。僖嫔只恨以前小瞧了这个蒙古姑娘,这不是口齿挺利落的么?
玥容则更会火上浇油,她摸了摸僖嫔手腕,激得对面起一身鸡皮疙瘩,又温柔地道:“妹妹放心,我只叫人打你的腿,你这双手依旧完好无损,不会耽搁你捡佛米的。”
僖嫔:……
这是佛米的事吗?别搞错重点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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