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西山晴雪
京师西郊,山脉连绵,总称西山,素有“神京右臂”之誉。
本朝初年定都顺天之后,太祖李赓雪后登西山山脉中的香山赏雪归来。
其时正当雪后初霁,李赓在龙辇中回首遥望来处,但见西山群峰如堆琼砌玉,旭日晚霞照瑞霭万千,丛林披雪如剑戟映寒,莽原冰封似银装素裹,脱口赞道:“西山晴雪,天下形胜!”
太祖金口一开,“西山晴雪”当即名传天下,成为无数文人骚客登临之地。
顾镛知道自己的弟子武功道法俱臻玄妙,因此也不带随从护卫,就只是师徒二人各自骑了一匹马出城一路并辔徐驰来到西山脚下。
途中之后顾镛向马骥说起自己与傅天仇的渊源。
当初先皇永熙帝李焯晚年失德,诸皇子只顾争权夺利,弄得朝政混乱,国势日衰。
其中唯有四皇子宁王李珲得了高人指点,奉行“不争而争”之策,只顾埋头为朝廷办事。
偏偏他又性子冷峻严苛,眼中容不得半颗沙砾,不管是你是何人,从属何方势力,只要行差踏错又倒霉落到他手中,都一板一眼按规矩律法处置,从来不将半点人情。
在表面上,许多一心从龙的朝臣显贵都远离这位“胸无大志”的铁面王爷,却又有许多有志有识之士视之为一振永熙帝暮年衰颓气象的唯一希望,其中便包括当初号称“江南三杰”,风头无尽的顾镛、韩磊、杜衡三人,以及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兵部主事的傅天仇。
这也曾为李珲后来想要励精图治、中兴大虞的最大掣肘,每每要有所动作,都会因触动了这些人的既得利益而受阻碍。
其中越王李瑀用了起兵叛乱的最激烈方式,与之则用各种手段剪除李珲羽翼,要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最终,韩磊和杜衡一起辞官归乡,顾镛虽留在京师,却也只在翰林院做个闲人,更从此纵情声色犬马。
正因如此,傅天仇早被李珲内定为兵部尚书的不二人选,上位时间怕是比顾镛还要早一点。
此次北方与草原蛮族的一场大战,在前线的王烈父女固然功高盖世,在后方已实际主持兵部事务,全权负责此战兵马调度、后勤供应等事宜的傅天仇,则正应了那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最无奈的是当时隆安帝李珲为了平复李瑀之乱,不仅不能处置他那几位兄弟,还要拿出极大利益拉拢安抚,让他们拥有更大的权势力量。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否则,顾镛、韩磊、杜衡三人也不用蹉跎十数年岁月。
当时顾镛、韩磊、杜衡三人不仅声望最著,也最先受到刚刚即位的李珲拔擢重用,因而最先受到最大恶意的针对和无所不用其极的设计。
倒是傅天仇因为名声不显,当初并未被人关注,十多年来凭着个人的才干,一步一個脚印地升到兵部左侍郎的高位。
等到李珲渐渐现出峥嵘头角,直至在李焯龙驭宾天后凭一纸遗诏继位登基,立时遭到与皇位失之交臂的几位皇子的强势反扑。
一路说着这些往事,师徒二人马到香山脚下,山脚一座长亭内已有数人等候。
他们催马紧赶了几步,才到了长亭外,里面已有两人迎了出来。
马骥见其中一人五旬左右年纪,须发已经花白,但依然精神矍铄,步履稳健,应该便是傅天仇;另一人二十五六岁,气度儒雅,面容清俊,古怪的是他竟与傅天仇并肩而立,却不似弟子晚辈之类的身份。
等顾镛与马骥在长亭外下马,傅天仇上前几步拱手道:“顾兄此次回京,我因公务繁忙未能相迎,还请海涵一二。”
顾镛还了一礼,笑道:“大战方息,傅兄执掌兵部,正是千头万绪忙乱之时,若你放下公务来迎接顾某,那倒令顾某不安了。”
两人当即相视而笑。
随后顾镛唤马骥上前,向傅天仇道:“傅兄,这是顾某此次在江浙收的弟子,钱塘马骥马龙媒,今后还请看顾一二。”
马骥顺势上前向傅天仇长揖一礼,道:“晚辈马骥,见过傅公。”
傅天仇含笑道:“早听说顾兄收得佳徒,果然是一表人才,免礼。”
等马骥回到自己身后,顾镛的目光落在傅天仇身边的青年身上,等待对方为自己引见。
他们在政坛上是颇为牢靠的盟友,如今又值春闱在即,彼此引见亲近晚辈,请对方提携关照乃属惯例,所以他此次才会带马骥赴约,也不奇怪傅天仇带人前来。
岂料傅天仇稍显尴尬之色,再次向着顾镛拱手道:“顾兄,这位却是先祖父生前挚友,平凉贾奉雉。”
顾镛一呆,失声笑道:“多日不见,素来肃正的傅兄怎地学会开玩笑?”
傅天仇认真地道:“顾兄当知傅某平生从不说笑,贾叔祖景洪十四年乡试中举,与先祖父是同窗兼同科。”
顾镛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望向面红过耳的贾奉雉。
好半晌后,他才摇头苦笑道:“这番话若非是从傅兄口中说出,顾某是无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傅天仇也只此事过于离奇,当即请顾镛和马骥到长亭内落座,随即说起贾奉雉的经历。
原来当初贾奉雉才名冠绝一时,却因文风不合考官心意而屡次落地,后来屈心抑志改易文笔,写了一篇在自己看来不堪入目的文字,反而一举高中。
他对此不以为喜而深以为耻,进而生出远离世俗,求取仙道的意愿。
恰在此时,有一位昔日萍水相逢而一见如故的郎姓书生来访。
先前贾奉雉曾偶见郎生显露一些非凡手段,知其是一位风尘异人,于是竭诚相待并陈诉出世之愿,请求对方指引门路。
郎生欣然允其所请,表示愿意接引他入自己师门修行,却须割舍一切红尘俗缘。
贾奉雉早堪破功名富贵,却放不下家中恩爱至深的妻子及才只七岁的儿子,一时踌躇不决。
直到后来想到“一人飞升,仙及鸡犬”的典故,以为今日暂别,或许可以换得来日长聚,才终于下定决心,于是便有了之后的一段离奇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