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警惕自己内心泛滥的爱，孤独的人总会迫不及待地向与他邂逅的人伸出自己的手。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尼采
女人站起身看着阿树，捂着胸口沉默了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看阿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更像是在看一个并不熟悉的陌生人。
这不是她印象里那个熟悉的儿子，她记忆中的阿树乖巧懂事，向来是按部就班的跟着她安排好的节奏走，从小到大都是她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争执，不吵闹，不反驳。
他太乖巧了，即使是长了一米八几的个子，他在她眼中也是稚气未脱的男孩子。她甚至担心过他这样的性格将来上了大学会不会被欺负。
可是今天的他，忽然变了一副模样，像是一头翻脸不认人的饿狼，竟然连自己的母亲也要斥责了。
“姐，你没事吧？”
“要是不舒服我们陪你去医院，别挺着。”
女人的弟弟们也了解自家姐姐是个什么脾气，所以也没打算跟她硬着来，想着赶紧把她找个理由哄走就是了。
原本争这房子她也是为了自己争的，他们又捞不到太多好处，最多能分点家电就不错了。
可惜金玉婵也不是什么富贵人，他们中午看过这些家电都不是太贵的东西，搬回自己家用占地方，放到闲置网站上出二手又赚不了几个钱，也是够折腾。
所以有些事情，见好就收也就是了，眼看着面前这个叫韩念的女人也绝非善类。
阿树说的话也有点道理，真要是把警察招来了，谁又跑得掉呢？
反正他们刚才对过眼神了，要是警察真的来，他们一定先撤退。
姐姐这边他们也算是陪同过，安抚过了，要真是不听劝，他们总得先护着自己才行。
家里都还有孩子呢，真要是闹事留个案底，将来孩子上学、考公的不是都受影响吗？姐姐又不会为大家负这个责。
“我没事，我就是觉得伤心。”女人皱着眉头，望向阿树长叹一声，“妈妈心脏不舒服你看不到吗？你那颗心是石头做的，一句关心都没有的？”
“心脏不舒服就去医院，我又不是医生，跟我讲有什么用？既然这么不舒服，就别留在这里争房子了，比起房子，还是活着比较重要。别到时候跟阿姐似的，拼了那么多年赚出套房子，没等怎么住呢，人就不在了，这钱不是白赚了么。”
阿树的三言两语对于他的母亲来说杀伤力极强，几乎要把她气得背过气去。
“好好好，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和金玉婵原来这么亲近，为了个死了的金玉婵，一口一个‘阿姐’的和我作对，宁肯把我气死也不罢休。行，你愿意守着你阿姐你就守着吧，陪着那个蠢女人一块儿守着，有本事你一辈子都不要回家了，功课不要做，大学也不要考了。趁着我和你爸爸还年轻，还能再生一个出来，我就不信我再生养一个还是你这个脾气。”
女人气得不行，一时之间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成为要挟阿树的“武器”，于是只能说再生一个孩子来替代他。
可她显然没有意识到，阿树并不在乎这些。甚至这样的消息对他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至少可以让他觉得松一口气。
只是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他也有一点担心。
“如果你们再生一个孩子，还是要用对我一样的管教方式，那我确实会有些心疼他。妈，为什么你和爸爸就不能将生活的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呢？就像你说的，你们还年轻，你们与其将期望寄托在下一辈人身上，为什么不把期望放在自己身上呢？你们比我大那么多岁，自己去努力奋斗不是会有更好的效果吗？”
阿树皱着眉头，无法理解。
这些话其实他早就想要说了，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去表达。
他装了十几年的乖小孩，说实话的确是有些装够了。
同学都羡慕他成绩很好，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每次有什么作业都是第一个完成……
总会其他同学的家长来问他，到底为什么那么爱学习？
每次他都很想苦笑，他真的可以说实话吗？他努力学习不是因为他热爱学习，恰恰相反，他其实很讨厌学习，所以才会想要早一点完成所有内容，这样就可以有多一点自己的时间，哪怕只是用来看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你说的简直是废话，就是因为我们吃过苦，我们知道苦日子穷日子不好过，所以才会督促你好好读书，将来为自己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这都是我们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年纪还小，我不指望你现在就能理解我们的不容易，但是至少请你脑子清醒一点，不要在这里让外人看笑话。”
女人给阿树使了个眼神，但阿树却执拗的别过了脑袋。
“你们这个年纪都不能保证靠自己可以过上好日子，为什么会觉得我靠自己就一定能够过上好日子？我只听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从来没听说几个‘鸡窝里飞出金凤凰’的。妈妈，我甚至从来没有埋怨过你和爸爸的普通，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接受我的平庸呢？”
“你先和舅舅们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给阿姐守灵，明天等阿姐出殡之后我会自己坐地铁回家的，我有在地图里查过路线，我带着手机呢，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阿树的语气很坚定。
女人还想再多说什么，但两个弟弟已经听不下去，觉得这种无休止的争吵毫无意义，于是连拖带拽的把女人带走了。
走了片刻，又有个男人折返回来，对阿树说道：“有事就给舅舅打电话。你妈那个脾气，你找她说话也是白说。”
紧接着，他又跟清辞说了一句，“孩子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也辛苦你帮着照顾着点，这是我微信，你扫一个，有事就跟我说。”
清辞本来不想理他，可是阿树在旁边说了一句，“姐姐，麻烦你了。”
她忽然就不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