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裴聿川视角(下)

番外:前世·裴聿川视角(下)

距离其实是有点远的,但裴聿川的视力比较好,感官也比较敏锐。

所以他能察觉到林缺的身体在轻微颤抖着,紧接着把手里握着的酒杯放下来,动作有些急促不安地在身上摸索着什么。

手还在发抖。

又过了会儿,他开始不停地抠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背,脸上的神色逐渐从麻木变为焦虑和暴躁。

像是有什么心理疾病,近乎神经质。

裴聿川察觉自己的注意力在对方身上停留得有些久了,正打算撤回视线,却见那青年突然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准确地说,不是看他,是看他身边的沈无虞,死死地盯着,像是在看什么仇人。

旁边的导演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裴聿川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等他不着痕迹的视线再看过去的时候,林缺已经端着酒杯起身,快步往他们这边走来,目光仍然锁在沈无虞身上。

沈无虞似乎没有察觉林缺的敌意,还笑着跟他打招呼,“林缺,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下一秒,林缺手里的红酒便毫无预兆地泼在了沈无虞身上。

自然,裴聿川预见了他的举动,却没管。

只不过在青年将红酒杯砸向沈无虞的时候,他还是及时出手拦了下来。

于情于理,他都该这么做。

周围一片惊呼声,裴聿川攥着的手腕很细,似乎一用力就能掰断,触感是温热细腻的。

旋即,他便对上了青年那双浅色的眼睛,带着茫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裴聿川松开了手。

受惊吓的沈无虞被众人围着,他这个订婚对象没有上前凑热闹,面色平静地退到了一边。

接下来,裴聿川眼目睹了宋云铮是怎样粗蛮地对待他带过来的小情人,耳光扇得很响。

“你他妈在干什么!”

“宋云铮你怎么回事啊,什么阿猫阿狗都带进来,赶紧把这神经病赶出去!”

“敢对我弟弟动手,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单薄瘦弱的青年狼狈地倒在地板上,半边脸颊肿了起来,嘴角流血。

即便如此,青年却一句话都没说,他看着在场的众人,一双麻木空洞眼里泛着浓重的绝望和悲凉。

裴聿川捻着佛串的指尖,微微停顿了一瞬。

随后,林缺被宋云铮拽着离开了宴会厅。

换完一身衣服的沈无虞再次回到宴会厅,大概还没缓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笑得也勉强,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众人都在安慰着他,顺便骂两句林缺,骂得很难听。

“我没事,大家别担心,我和林缺是朋友,你们也别这么说他。”

沈无虞跟大家说了几句,便来到裴聿川身边,颇为感激:“聿川哥,刚才真是多亏了你帮我拦住了他。”

“无妨。”

裴聿川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也没管沈无虞的挽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这场生日宴。

再次听到“林缺”这个名字,是在两天后。

他死在了两天前的一个深夜,也就是沈无虞生日的当晚。

这个消息,还是裴聿川从沈无虞那里知道的,在电话里,沈无虞对朋友的突然离世表现得很伤心。

“聿川哥,你明天上午能陪我去参加林缺的葬礼吗?”

裴聿川明天的行程有些紧,原本打算拒绝的,但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好。”

于是,第二天上午,他陪着沈无虞来到了葬礼现场。

裴聿川没想到再次见到林缺,是在林缺自己的葬礼上。

没错,他看到了林缺,不是遗像也不是遗体,而是安静地站立在遗像旁的……灵魂?

而恰好,他们对上了目光。

这种情况第一次发生,裴聿川心里是错愕的,但没表现出来。

他的秉性如此,哪怕遇到了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面上也依旧平静,只短暂地流露出一抹对生命逝去的惋惜。

裴聿川不着痕迹地撤回视线,将手中的白菊放在林缺的遗像旁,弯腰鞠躬。

即便如此,林缺大概还是发现了他能看到他。

青年站在他身边,用沙哑的几乎泣血的嗓音,说他才是沈家的小儿子,沈无虞是假的,向他请求帮助。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在自己的葬礼上,向他请求帮助。

很荒谬。

裴聿川没给出什么反应,他接下来还有工作,没多久便离开了葬礼现场。

再后来的一个星期,裴聿川再没有看到那抹灵魂,生活一切如常。

只不过,那道身影却时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覆盖着红血丝的眼睛透露着浓重的绝望,泣血的嗓音在他耳边回荡。

裴聿川向来不爱多管闲事,只是这次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到底还是管了。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许多东西。

沈无虞不仅是被调换身份的假少爷,在六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瞒着沈家在背地里联合亲生父母虐待林缺,利用网络舆论,针对林缺。

沈无虞,他名义上的订婚对象,才是害死林缺的罪魁祸首。

裴聿川没有任何隐瞒,把查到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家。

知道真相的沈向南和沈行舟自然震惊,无法相信。

父子俩悲痛万分的同时是震怒,毅然决然地把疼爱了二十几年的沈无虞赶出了家门,这事在圈子里引起一阵轰动。

守在林缺墓碑前的沈向南更是一夜白了头。

素未谋面的小儿子死在了自己的生日当天,生日成了祭日。

自然,裴聿川和沈无虞这场名义上的婚约,也就作罢了。

再后来,又过去了三年,裴聿川在应酬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别人说起那位沈家假少爷的事情,说是毁了容,断了一条腿,还染上了艾滋。

对此,裴聿川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又过去几个月,三十五岁的裴聿川当真遭遇了一场血光之灾。

一场小车祸,额头撞到方向盘上,轻微脑震荡,额头还出了点儿血。

该说不说,那大师还真是挺准的。

季女士坐在他的病床前,唠叨了一个晚上。

直到深夜,裴聿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做了个梦。

梦里,那位已经去世三年真正沈家小少爷,林缺,在他公司当了个小保安,每天笑吟吟地跟他说早安。

后来,他们经历了许多事情,在一起了。

还是他先动了心,追的人,表了白。

早上,裴聿川从梦中醒来,无奈地抬手捏了捏鼻梁,觉得自己大概是把脑子撞出问题了,才会做出这些梦。

很荒谬。

更荒谬的是,他顶着额头上的伤出了院,直接去了墓园,将一捧花放在墓碑前。

裴聿川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嗓音很低:

“林缺,我帮你找回了身份。”

“下辈子……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