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参领摆摆手,打断了他。
“来人,薛主事伤重,让他坐下说话。”
薛龄被搀扶着坐下,看到他背上纱布洇出血迹,手上还有脚印,短短时日又添新伤,辛参领的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
黑大虽然鲁莽性急,但不失耿直憨厚,这次却是太过了。
薛龄察觉到她视线的停顿,放软了精神,收起杀意,看起来更虚弱了两分。
辛参领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薛龄也好,黑大也罢,都还要好好磨练心志。
而黑大顺着辛参领视线看了眼窝在圈椅里薛龄,也有些心虚,但转念想起自己营帐中的兔妖和身边的人证,又坚定不少。
只要呈上证据,辛参领一定第一个动手砍了薛龄的脑袋!
不等黑大再开口,辛参领直接下令,“来人,请青阳县县令大人过来议事!”
身边小卒子领命而去。
“黑大,你是我镇妖司中人,薛主事是青阳县衙门的官,事情既有曲折,光我一人断定,甚是不妥,等县老爷过来,你们再行分辨。”
大营帐里,静成一片,落针可闻。
很快,县老爷乐呵呵的来了。
“辛参领传令,下官前来拜见!”
这个老狗腿子!
县老爷声势不小,县尉、老师爷都带上了,就是不见张捕头。
特意在营帐外拜谒,做足了姿态,是要辛参领去请呢!
兔妖的威胁没了,就开始整官场上那套虚头巴脑的了。
薛龄舔了舔大牙,有些嫌弃,但如今,这圆滑世故的老县令是他头上的保护伞,还得撑着。
“请县令大人来,是为了商议善后的各项事宜,请!”
辛参领迅速起身,朗声相请,寒暄推让了好一番,才主次落座。
薛龄看的分明,起身、落座时,她眼里隐有痛色,想必是后背伤痕仍在折磨。
他一个大男人都快废了,何况这小姑娘?
她还身穿重甲,处理事务,也只能咬牙忍痛,薛龄看县老爷和黑大更不顺眼了。
县老爷眼里只有辛参领,笑眯眯的慨叹:“哎呀呀,此番兔妖来袭,要不是镇妖司的诸位,我青阳县危矣!”
“县令大人身先士卒,鼎力相助,这次斩妖也非我一家之功……”
辛参领微微垂了眼,无情的接着客套,大方的把功劳让给了青阳县衙门。
二人还没说到薛龄、黑大的事儿上,帐外忽然传来急报。
“报!程将军来见!”
话音刚落,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军汉哈哈大笑着直接闯了进来!
“哈哈哈……辛参领,好大的官威,一个镇妖司参领,竟敢让朝廷命官前来拜见,莫不是天高皇帝远,起了不臣之心?”
一个照面,他张口就扣下了一个谋逆不臣的大帽子,来者不善!
“呛朗朗!”营帐里镇妖司的人弯刀出鞘,已经准备动手了。
辛参领稳坐案后,眼风都没多给一个:“程将军,风采依旧,南调三年,还是草包一个!可惜了这南秀府山水宜人。”
程将军身高九尺,一身铁血硬汉气质,眉眼看着有些眼熟。
像是小程将军,不过眉宇间硬朗许多,也黑了不少。
程家……
这是小程将军的大哥来了?
“噗……小辛夷,你都及笄了,骂起人来还这么泼辣!”
程将军两步就到了正中,魁梧的黑大都被挤到了一边。
老县令慌忙起身见礼:“下官青阳县令……”
程将军摆摆手,“见过见过,大人请坐。”
随意敷衍两句,就大喇喇的坐在了县令起身空出来的地方,他眼里只有辛参领。
这县令是个中庸之才,老迈无用,往常,每逢年节总是提着寒酸的四色点心当节礼,到大营前来拜见,他见都懒得见。
他出身程家,变着花样接近,想要借树乘凉的人见的太多,硕鼠蠹虫装清官,太老套了。
就算这会这人见着本人了,也懒得多看一眼。
薛龄冷眼看着程将军和辛参领言行举止亲昵,心里酸唧唧的已经不爽。
两人像是认识,什么关系却不好说,不明白,再看看。
“这次事发突然,我带人去接粮饷,来迟一步,辛参领见谅。”
程将军嬉笑着,说起了驰援久久不到的事,三言两语就要糊弄了事。
辛参领长眉一挑,语气凉凉的:“程将军慎言!你我皆为大乾属官,何来见谅?”
“兔妖袭城、暴雨洪涝,青阳县内,护城的守卫军死伤殆尽,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屋舍房梁都成残垣废墟,小程将军亲自求援,城中响箭足有九响之数,城西驻军按兵不动!不见一兵一卒!”
越说越气,辛参领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本官已见过城西监军,请罪、述职的折子已随八百里加急,此间诸事一一回禀圣上,如何处置,你我静待回音便是,若有不满,程将军不妨回京和圣上亲自一叙!”
她言语如刀,就差当众在程将军脸上刮下一层皮来唾骂了。
程家军功盖世,几代骁勇,皇宫里的后妃有姓程的,程家媳妇里也有天家千金,虽不是公主,也是货真价实的郡主。
程将军身边的随从眼带不满,张口就要反驳。
程将军大牙紧咬,面上皮肉紧绷着跳动,眼神阴郁。
“小……辛参领清直正和,年轻气盛,自然不比我们有难言之隐……好了,我们有要事相商,闲杂人等一律退下!”
程将军大手一挥,眼神示意所有人退出营帐,老县令看了眼色,缩着脖子要走。
辛参领寸步不让,“事无不可对人言,程将军但说无妨!什么难言之隐,能大过一城百姓!”
斩马刀横在喉咙前面,县老爷两股战战,“参……参领大人……程将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辛夷,官场如战场,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若还认我这个哥哥,就听我一言,让他们退下。”
辛参领侧脸看了下程将军,态度软和下来,“我就听你一言,看你如何狡辩!”
哥哥!
一个姓程一个姓辛,两人长相、姓氏完全不一样,什么哥哥?情哥哥?
还没养起来的醋坛子,薛龄又打翻了好大一个!
县老爷松了一口气,轻轻推开刀背,螃蟹一样挪着步子,要往外溜。
其他人也收了刀剑,一个个退出营帐。
还有人记着薛龄行动不便,架起他往外走。
薛龄不想出去,但没什么好的由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偏头对黑大,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这个憨货,一个心眼子直愣愣的从头通到屁眼子,必定受不了激!
黑大果然急了,眼看证据确凿,就要一举拿下薛龄,又被搅乱了。
听说这薛龄还和囚犯、混混相熟,就这么放出去,万一人跑了,可就白白放过了罪魁祸首!
一拖再拖,人回了县衙,离了镇妖司的地盘,就更麻烦了!
只有趁人还在地盘上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黑大心一横,跪地请告:“参领!大人!如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薛龄就是青阳县兔妖之乱的罪魁祸首!”
“还请速速做个了断,以平民怨,告慰枉死百姓的在天之灵!”
……
黑大生怕放跑了薛龄,一手拽着担架,一手扯着县老爷的衣摆,还不忘磕头,活像个一头插地里的大傻鹅。
辛参领眉头一皱,黑大一再失格,她已经有些失望了。
“我和程将军还有要事相商,你先带人下去,好生照料。”
功过是非,得有条命在,不能趁人之危,趁着伤重逼供,不成体统。
“参领!”黑大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当场打死,还好生照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参领吗?
莫不是被妖兽打昏了头,才会说这样的糊涂话?
“参领大人!你……”
“这位壮士,我还有要事在身,松手啊……行行好,松松手……”县老爷满头大汗,小老头一双手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从黑大的手爪里扽出自己的衣裳。
摇摇晃晃,差点平地给自个整摔了。
“既然是和妖兽有关,不如留下,我等一同商议。”程将军越俎代庖,直接定了主意,侧身老县令入座。
其他人看着辛参领的眼色,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刚还满满当当的营帐,转眼就空了大半。
县老爷战战兢兢的坐在下首,一双眼睛来回看着眼风。
“诸事繁多,两位上官……从哪项开始商议为好?”
黑大跪的笔直,紧紧盯着辛参领。
辛参领默默叹了口气,黑大太鲁莽急断,现在给他的权利好像太大了。
“我手下黑大告发县衙主事薛龄,未免偏颇,请来县令大人相商,程将军来的巧,不如做个见证?”
程将军提起了兴趣,镇妖司只管妖兽,衙门照看百姓,这镇妖司的人怎么会忽然告发衙门的主事?
山路、水路不搭边啊!
“哦?这可是头一遭,你们说来听听!”
辛参领不过客气一句,这事儿还是要她和老县令商定的,程将军居然大包大揽下来,还要过问了。
黑大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也顾不得其他了,“我要告发,青阳县衙主事薛龄,勾结妖兽害人!”
石破天惊的一句!
县老爷脊梁一软,又急忙挺直脊梁,怕被人看出意外,椅子像是长了刺一般,坐立难安。
程将军的浓眉一拧,“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空口无凭可是诬告,你可有证据!”
黑大激动不已,“有!我就是人证!”
“当初蛇妖找上门来,亲口说是要找薛龄,被他杀了灭口!”
“死了?那算什么证据。”
程将军看黑大神态不稳,而薛龄始终淡定,已经有些兴趣缺缺了。
辛参领一言不发,县老爷眼睛滴溜溜转着,勉强撑在座椅上,溜着眼缝看薛龄的反应。
场面气氛一度凝固。
黑大不想放弃,“这次来的兔妖,在青阳城下,也说找薛龄!数量多,它杀不完,我们生擒了一只,就在边上营帐里!即刻就能验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程将军思忖片刻,看了县老爷和辛参领的反应,闲闲开口:“薛龄,他说了这么多,你听着就没什么想说的?”
黑大说的都是事实,也无限靠近了原身的所作所为。
“卑职冤枉。”
“冤枉!你还有脸喊冤枉?我那么多兄弟亲耳听到,你和妖兽勾结害人,青阳县百姓都说你是地方一害,为非作歹!无恶不作!你还敢说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