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疯癫的瘫子

英雄……

薛龄不喜欢英雄,老道士就是逞英雄给自己逞死的。

那年冬天,大雪过膝盖,说好去吃刚出炉的烤红薯,老道士听见河里有弃婴,就不管不顾的冲下去救人。

孩子是救回来了,但是,所有人都围着啼哭的婴儿,没注意到倒下的老头。

等薛龄从人脚底下钻进去,扑到身边的时候,老道士已经快冻僵了。

他们都说老道士舍己为人,是英雄,但是,薛龄不喜欢,老道士就是老道士,不是谁的英雄。

过去,十二岁的薛龄不喜欢英雄,如今,二十岁的薛龄一样不喜欢英雄。

世上英雄多了,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顾全性命的重担交出去,只会压死别人。

比起站在人群里仰望着英雄褪色,不如让他们活着,泯然众人。

“笑话,还从未见过牢狱里的英雄,英雄就得死?有本事你活啊。”

薛龄收起了放血锥,一本正经开始忽悠。

“我看你,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口角歪斜,显然是有口角是非,可得小心祸从口出。”

疯瘫子呆住了,他没想过会薛龄是这个反应。

刚才,他冷眼看这薛龄有心机、有手段,又贪财好色、暴躁易怒,是最好拿捏的小人。

怎么一转眼,就成了个不着五六的神棍。

“你看你,一身戾气、满腔怨愤,这儿又是地牢,你这样不好,容易招惹不干净的脏东西,你不疯谁疯。”

薛龄掰开了疯瘫子光秃秃的牙关,语重心长。

冯莽偏偏头,彻底傻眼了,这薛龄怎么比疯瘫子还疯。

“谁说我疯了?我没有疯!我没有疯!”

突然一嗓子,薛龄耳朵都快炸了,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疯瘫子头一歪,鼻血飞溅。

“……看吧,都说你有血光之灾,你还偏不信。”

挨了一耳光,疯瘫子眼神反而清明不少。

“你这么灵验?莫不是大罗神仙!我跟你说,我知道一个大秘密,他们……”

还是疯疯癫癫的。

薛龄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什么大蜂蜜!官爷我是那口甜食儿的主吗?”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

英雄也好,秘密也罢,薛龄都不想知道,他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打我?”

疯瘫子一遍遍的用头撞着牢门,很快就血肉模糊了,深可见骨。

医师终于赶到,见了这血腥场面,提着药箱畏畏缩缩,根本不敢上前。

薛龄伸手护住疯瘫子的额头,可他还是死命撞,薛龄只能一把揪住疯瘫子的头发,把人提起来。

“来,先给他看看,别让磕死了。”

老医师擦了冷汗,赶忙上前:“哎好好。”

疯瘫子软虫子一样蠕动,扭着脖子要咬薛龄。

老医师勉强把了脉,给糊了止血的药粉。

薛龄才丢了疯瘫子,“好了,现在给我看看。”

老医师刚要收拾行囊走人,没想到还有一个人。

“啊?”眼见薛龄凶神恶煞,单手能提起个大活人,又赶忙低头,“治治治!应该的……”

一探脉,赶忙给薛龄喂止血补气的药丸子:“哎呦,你浑身血都快流干了,快躺下!”

薛龄靠着牢门,忍着一阵阵的眩晕。“幸好你来的及时,还没流干。”

老医师有些惭愧,病患都快死了,还这么体谅:“多谢体谅,原本是该早到的,只是街上生乱,小老儿腿脚慢,一时赶不过来……”

“哦?生了什么乱子?”薛龄原本是想打探一下,这老医师有没有撞上偷听的人,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唉,打从晌午起,城西的将士们就在传捷报喜讯,说是袭城妖兽已被斩除,老少百姓都欢喜坏了。”

这个程锦丰好大喜功,领不了斩妖的头功,也要抢点好名声,还是累世军功的世家!就是个眼短无脑的草包!

“可城门刚开没多久,就有山民浑身是血的倒在街上,说有好多兔妖杀红了眼,到处吃人!”

“大伙刚欢喜没多久,就被吓破了胆,那街上啊,乱的不成样子,踩伤了好多人,我这才来晚了。”

一大群兔妖!薛龄心里一惊。

别是他杀的那对儿老兔妖的子孙来寻仇了!

不行,他刚费心稳住局面,还没能从事端中彻底剥离。

可他人还在牢狱,要真是那兔妖的子孙来了,说破了原身的所做作为,那他前功尽弃不说,还成了瓮中之鳖,只有被活宰的份儿!

“原来如此,老医师心善仁厚,必有后福,事发突然,大伙儿难免慌乱,这儿是县衙大牢,你奉命医治我一个就成了,快回去救人吧。”

薛龄声音低微,提醒的意味十分明显。

老医师包扎伤口的手一抖,强自镇定的点头应下:“是,薛大人伤势过重,这才耽误了时辰,医馆里还有病患,小老儿自然是以病患为先。”

“我有辛参领给的太和丹,伤势再重也很快就会好,只是,我昨日刚斩了兔妖,这忽然又来一堆,实在忧心。”

老医师眨眨眼,没明白薛龄的意思。

“你奉县令大人的命来救我,也该回话,好让他老人家安心,你也好拿席敬啊?”

明白了,薛龄要他传话。

“是是是,小老儿老糊涂了,正该如此,多谢薛大人提点。”

短短不到半日,冯莽亲眼见着薛龄收买闲汉、暴打死囚、应付大官、收拾疯子,说话做事儿一套一套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薛狗太厉害了!

就连他妹妹差点被毁了,也叫薛龄捂的一丝风声不漏,虽说吓的不轻,但名声性命都保全了,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薛大人!求你收了我吧!”冯莽贴着牢门喊叫,俩眼珠子都快贴薛龄身上了。

还在想办法脱困的薛龄惊呆了,怎么个事儿?自荐枕席?

冯莽胡子拉碴,一身麻布衣衫勉强遮住敏感部位,行动间,俩大毛腿格外扎眼。

就那邋遢样儿,多看一眼薛龄都觉得眼睛疼:“这儿没有枕头,也没有凉席,我看不上你,别妄想了!”

“啊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做你的狗腿子!”

“呸呸呸!我想做你的喽啰!”

“也不对!薛大人,从今日起,我就跟你混了,你收尸,我就挖坑!你斩妖,我就递刀!你吃肉,我就喝汤……”

薛龄捂着额头,差点儿气笑了。

“我虽官小,但也是名录在册、有正经差事的官身,收你这样的狗腿子在身边,像什么样子?”

眼看有门,冯莽恨不得削尖脑袋钻到薛龄身边:“……若我不混迹街头,大人可愿用我?”

薛龄停了纷乱的思绪,“你还真想跟我混?我自个儿都入大牢了?”

“想!”

薛龄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太蠢,又鲁莽。”

“我头大,学的快,不会蠢很久!”

“自今日起,我冯莽就是薛大人的狗,大人不让开口,绝不多叫一声!”

“……”薛龄没招了,这人本就不要命,加上不要脸,天下无敌。

冯莽看薛龄哽住了,立刻顺着杆儿往上爬:“多谢薛大人赏识!”

薛龄打碎了他的美梦:“你想的美!去去去,一边凉快去!”

“是。”冯莽乖巧的跪到了一边,眼巴巴的看着薛龄,眼里再没有旁人。

程锦丰多事,犯下大错,这城西军士和镇妖司别苗头,上下只会更不齐心,青阳县大乱,兔妖来袭,镇妖司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辛参领初次巡防,只带了五十人,还让他弄死了两个,若是有什么意外,她岂不危险。

一群兔妖,他赚积分的机会来了!

“大人……大人……”

薛龄的思绪被打断了,来的是福叔,他摸黑进来,四下寻找薛龄。

“福叔,我在这儿。”

福叔立刻随着声音扑了过来,颤颤巍巍的扒着牢门老泪纵横,“好好的,怎么就下了牢狱呢!”

“大人伤口疼不疼?”福叔扶着薛龄胳膊,满脸关切,眉毛胡子都跟着抖,他看不清,只能一遍遍的问疼不疼。

薛龄眼前渐渐模糊,他受伤的时候,老道士也是这样的关切,老道士临死前,一双眼还依依不舍的看着他,死不瞑目。

“疼,太疼了……”

薛龄低头落下两滴滚烫的热泪,吓了福叔一跳。

薛龄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人前从未示弱,更何况是落泪,想来这次是真疼的狠了。

“大人受了委屈,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奴知道,都知道!”

“这是吃食、伤药,快吃口热的。”福叔擦了眼泪,忙不迭的给薛龄递吃的。

“都怪那黑大,到处嚷嚷说你和妖魔勾结,县老爷想放人都没理由。”

“外头都乱成一锅粥,张捕头说,没人顾得上这儿,牢头也打点好了,老奴这就带你出去,咱们逃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越狱是重罪,助人越狱一样是死罪,薛龄没想到张捕头和福叔,居然会为他做到了这一步。

他们也只受了原身的一点儿照拂,况且原身的目的本就不纯,但是他们却以性命相报。

妖兽得杀,积分得赚,辛参领和这青阳县里的人也得保。

“这是不能呆,但若是我走了,你们逃不了干系,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带我去见镇妖司的人。”

薛龄包扎好伤口,换上了福叔带来的杂役衣衫,拔腿就要走。

一阵剧痛顺着脚踝疼到来了骨子里,薛龄痛的到抽一口冷气,“嘶!”

低头一看,是那疯瘫子,居然死死咬住了薛龄的脚筋。

“你撒开,不撒开头给你打歪!”

他昂首拖着薛龄的腿脚,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像刚才那么疯了。

但意思也很明显,不放人。

“冯莽,你说要跟着我混,那就要经过三道考验,你可愿意?”

“小的愿意!”

“兔妖袭城,我要出去救人,这大牢里,你们都给我好好的呆着,一个都不能少。”

“啊?是!这县衙大牢自从老医师走了以后,就再没人来过。”

一群无赖、混混看蒙了,冯莽居然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人人只有一条舌头和性命,好好保全才是,我言尽于此。”

冯莽嘿嘿一笑,徒手生生扣下了一块儿碗口大小的旧砖。

“他们吃了大人的席面酒水,早就打鼾了,什么也没看见。”

闲汉、无赖听清了,也看见了赤裸裸的威胁,纷纷躺倒,乖顺的很。

笑话,薛龄都下狱了还那么嚣张,那几个死囚都快打死了,县令还给撑腰,弄死他们几个算什么。

没了多出来的口舌,薛龄放开了的手脚。

大力掰开疯瘫子的嘴,把人打昏了,扛着人生生拖出了牢门。

牢头一直没露面,反而方便了薛龄他们。

重见天日,街上,男女老少背着行囊,拖家带口的逃命,却不见军士、衙役、镇妖司的人。

“福叔,这疯子瘫了这么多年也可怜,你带去好好照顾,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薛龄摆摆手,很快消失在了慌乱的人群中。

“薛大人!薛大人……哎呀,这叫什么事儿啊!”福叔带着拖着昏迷的疯瘫子,从小路往回赶。

一直坠着脑袋昏迷不醒的疯瘫子悄悄撩开眼皮,盯着薛龄远去的背影,一错不错。

薛龄敏锐的回头,但是人太多,那一抹怪异很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