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回过味儿来,乐呵呵的去开门,死囚而已,就算是真出了篓子,报个急症暴毙也就了事了。
医馆和大牢一样,是见惯了生死的地方,牢头最后的一点儿良心都用在了保全自己身上。
反正死囚手脚上都有镣铐,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不知道具体哪间,牢头就把污言秽语叫嚣的最厉害的几间牢房都打开了。
果然收到了薛龄满意的眼神,牢头揣着怀里的银锭,招呼狱卒撤了碗盏,立马闪人。
大牢里再次安静下来。
薛龄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四个血葫芦,“哎呀呀,这触犯宵禁的杂犯怎么能和死囚关在一起呢,好好的人被打成了这样?”
冯莽没弄明白薛龄想做什么,脑子没跟上:“啊?大人?”
“本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见死不救,放任不管!”薛龄又看了眼死囚那边,眼神已经带上嫌弃了。
薛狗要收拾死囚?关这四个贼人什么事儿……
死囚……贼人……
冯莽总算是反应过来,一拍脑门,把四个血葫芦拖到了死囚的房间里。
又扒着牢门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四个伤的不轻啊!要打死人了!大人救命啊!”
假,太假了,但是也够用了。
薛龄一甩衣襟,大义凛然的救场:“放肆!大乾牢狱是什么地界?是让你们这些罪人用来反省己过,静思忏悔的地方!岂容你们肆意凌虐旁人?”
薛龄龙卷风一样冲进了死囚所在的牢房。
这些死囚张着大嘴说着下流话,聒噪无比,还没察觉到危险来袭。
下一秒,薛龄的老拳已经砸在了他们脸上。
带血的大牙满天飞!
“哎呀!哪个孙子敢打爷爷我?”
一片漆黑里,薛龄挥拳如急雨,拳拳到肉:“大胆囚徒,身处牢狱,不知反省,竟敢草菅人命!”
“哎呦!别打脸!”
“啊!我的腰子!”
“嗷,我的命根子!”
……
薛龄拳打脚踢,主打一个哪里痛就打哪里。
很快,大牢里就死水一般安静。
还在咂摸嘴回味饭食的闲汉、混混们愣住了。
他们从没见过薛龄动手,就连被抓进来的时候,也是牢头带着狱卒直接动手,都没惊动衙役,直接一步到位。
没想到薛龄居然如此凶残。
县老爷带着人进来的时候,刚好撞上这场热闹。
老县令脚下避着污秽,一力替薛龄说好话,
“辛参领,这薛龄刚满二十,是最老实不过的一个孩子,那收尸的活计又脏又累,还惹人晦气,他可从没抱怨过,哪能有什么鬼心思?”
“听张捕头说,这薛龄的伤又加重了,就算他急功鲁莽,可他几次斩妖,也该先医治,就这么不明不白把人扔到大牢里,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落后半步的辛参领一言不发。
她有些疑惑,怎么每个人嘴里的薛龄都不一样,这人的真面目究竟为何?
刚在前堂,县老爷问及薛龄伤情,黑大一气儿告了黑状,说薛龄和妖魔勾结害人,被丢进大牢等死,还要严查青阳县上下。
一直好说话的县老爷忽然就不乐意了,说薛龄一直谨小慎微,不敢也不会如此渎职无良。
“薛龄力斩妖兽,是有大功之人,放任他伤重不管,我身为一方县令,以后如何御下?旁人见了听了,又怎敢冒死杀敌?这样下去,青阳如何保得住?”
张捕头、福叔他们也很不满,说薛龄年轻顽闹,但办差从不懒怠,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就连气息奄奄的胡九也说薛龄赤诚,胆大心细,是个好人。
城门,小程将军寻衅挑事儿,薛龄喊痛的时节太巧合,替她解了围……
众人七嘴八舌说起来,这县令火烧尾巴一样心慌,镇妖的事儿都搁到了一边,急匆匆跑来看薛龄。
她一时沉思,竟然糊里糊涂的就跟过来了,这县老爷口舌了得,并非看起来那么老迈无用。
想到这儿,辛参领加快了步子,看看薛龄,给他个机会申辩,若是言有不失,那就罪加一等。
两人脚步匆匆,还以为要花点儿功夫,才能找见半死不活的薛龄。
谁成想,一进来就看见,那薛龄生龙活虎的锤人……
“薛龄!你不是重伤吗?怎么还起身?”
光线不好,也能看见薛龄是在施暴,老县令虽老迈,但他这一颗心是偏的没边儿了。
辛参领看不下去了,出声阻止:“住手!”
镇妖司的人立刻上前开锁,阻拦薛龄。
薛龄耳朵灵敏,早就听见了动静,却装作没听见,的嘴里喃喃:“让你们胡作非为!”
看似已经神志不清,实则,手下用力,彻底打晕了最后一个死囚。
“二位大人,薛龄带到,里面躺了七个,都神志不清了。”
薛龄嘴里还在嘀咕:“这是大乾牢狱,律法铁条,岂容你们这些杂碎肆意伤人!”
县老爷听不清,上前一步:“这说的什么?”
辛参领眼神复杂,她实力强横,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他说这些人不守大乾律法,在牢狱里肆意伤人。”
县老爷抚掌长叹,一脸的情真意切:“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薛龄,一向是最规矩的!怎么会出格?”
辛参领上前一步,看了眼牢房里地上的四个。
“大乾律法,为防死囚再行恶伤人,就算在牢房关押,手脚都加两重镣铐,怎么这四个没带?”
牢头点头哈腰的跑过来:“啊这……大人恕罪,今日非我当值,想是这些个猴儿崽子弄错了,才惹下祸事!”
这一个个唱的什么戏,县老爷心里明镜儿似的,眉头一挑,话头都戳到辛参领耳朵眼儿里了。
“哎呀,这世道妖魔横行,人心不古,就连牢房都不够用了,薛龄是有功之人,伤的这么重,怎么也和他们关一块儿了?快换间宽敞的!”
“呀,你们不过扶了他一把,手上都是血,他真伤的这么重?”
“我看他就是一把子傻力气,自己都入狱了,还当自己是管收尸的薛主事呢……”
刚还急冲冲的说是要过来看功臣,到了地方,不说救人治伤,也不问斩妖的事儿,居然第一个做的是换牢房。
“……”辛参领一时都顾不上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这老县令的眼神时好时坏,一忽儿说理,一忽儿说事儿,到底是站哪边儿的?
薛龄被拖到了刚腾出来的一个小单间儿,扔在了烂草堆里,嘴里还嘀嘀咕咕,像是伤重失了理智。
眼看人都这样了,还一片赤心,黑大也不好再叫嚷说薛龄和妖兽勾结。
县老爷捂着口鼻,嫌东嫌西,骂的牢头手脚都乱了套,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清污,可县令就是不说如何处置薛龄。
辛参领想了想,递了话头:“既然话说两头,各执一词,那就不能只听一家,县令不如先请人来稳住薛龄的伤势,再做定论。”
“啊?是是是,参领大人言之有理,看我,上了年纪老糊涂了,来人,去叫医师来给他看看,别死牢里了,我手下就更没人可用了。”
得,看这态度,不管出不出大牢,薛龄都是县令要保的人。
辛参领笑笑,没接话。
一行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县衙大牢再次安静下来。
冯莽两眼放光的看着隔壁不省人事的薛龄。
“薛大人!刚来的人一身黑配弯刀,那浑身的气派,杀气都快溢出来了,那可是传说中的镇妖司!镇妖司啊!”
薛龄慢悠悠睁眼,演戏真累人。
他是故意的,借着教训死囚的由头,出气的同时传递信号,一箭三雕。
他神志不清,仍念着大乾律法,一片忠心赤诚,是要县老爷安心,他会守规矩,不该说的绝不会多说。
所以,县老爷也表态,会一力护他到底。
重伤,还能爆锤三个死囚,是向辛参领证明自己的武力,斩妖,就是他能做到的事儿。
就算辛参领不来,他也不亏,那就一箭双雕。
只不过,这伤口一再崩开,实在是要命。
好在,他的三个目的都达到了。
冯莽还在聒噪,“那一群大汉,那体格,比村老家的牛都壮实!居然听一个女人的话!”
这话薛龄不爱听,“女人怎么了,这世道,谁厉害谁说了算,没有女人,你哪儿来的媳妇、娘?”
冯莽点头称是,闪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是是是,薛大人说的是,大人刚还为了花娘打了那三个死囚……”
躲在暗处的黑大刚还点头,认同薛龄说的强者厉害,陡然听见是薛龄是为了什么花娘才发疯,气息一重,气不打一处来,他就知道这薛龄奸猾,果然让他听着了!
什么忠心为国,都是假的!
薛龄耳朵一动,猜出有人偷听,按住伤口立刻找补:“放你狗屁,那是为了花娘吗?那四个是犯了宵禁,虽然有罪,也有律法惩治,不该被死囚殴打致死!”
冯莽立刻滑跪认错:“是是是,要不您是官呢!看我这破嘴,医师怎么还没来,看肚子上这血冒得,跟个大泉眼似的……”
薛龄嗓子眼儿一梗,差点被空气噎住,这冯莽,人如其名,就是个莽棒槌!
难怪在街上都混不出个名堂,还不如老福叔有眼色!
冯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眼看薛龄怒目相视,调整跪姿,跪的乖巧顺从。
活像一只大腚朝天的蠢蛤蟆。
薛龄想骂也骂不出来了。
忽然,四下寂静的牢房里响起了一串笑声。
“哈哈哈哈……什么叫一出好戏,今儿我算是看全了!过瘾!”
薛龄抬头一看,是个角落里的一个犯人。
满脸污秽,蓬头垢面,看不清脸,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是那个疯瘫子……”
薛龄想起来了。
这县衙的死囚要么挨了惩处出去,要么等着秋后处斩,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一直有个老囚犯,不问罪、不处死。
原先只是疯,被死囚打伤了腿脚,断了筋脉才成了疯瘫子。
“姓薛的,我不要好酒好菜,不要美女窑姐,你给我一样东西,我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
疯瘫子趴在地上,头脸被牢笼挤的变形了也顾不上,一脸渴望的看着薛龄。
有执念的人都是疯子,薛龄也有执念,但是,他疯的比较低调,不这么显眼。
薛龄高傲的抬起头,“你是在求我?我不喜欢你的态度,求人不是这么求的?”
这疯瘫子四肢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根本看不出个人样了,但是脊椎始终直直的挺着,疯子不会有傲骨。
冯莽亲眼看见薛龄对上了疯瘫子,吓的一个哆嗦。
“薛大人,那疯瘫子玄乎着呢!没牙都能咬死人,你别去!”
薛龄蹲下身查看,居然真的没有牙齿,就连眼皮、鼻头、耳朵也被割了大半。
他眼睛亮不是野心,是闭不上眼,眼泪冲的。
下手的人太狠,但却留了他嘴巴、耳朵,明显是遭受了酷刑审问,若不是执念,他只怕早就死了。
“你想要什么?”薛龄缓和了态度。
没想到疯瘫子忽然发了狂:“我不喜欢你的眼神!我不需要怜悯!你不许怜悯我!”
声嘶力竭,像是失了爪牙、尊严的狼王。
他张嘴咬住了薛龄的衣摆,猛的一扭头,撞的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薛龄没防备,一个趔趄撞上了牢门。
冯莽他们连声惊呼。
一片混乱中,薛龄听见了冷静至极的声音。
“我是英雄,天下的英雄!给我毒药,我让你也做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