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辈人常说,被人在背后念叨会打喷嚏。
不知真假,反正苏江北在前往成都的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还不停地咳嗽。
“苏总,着凉了吧?”云端科创的总工陈树发在副驾驶位置转过身,望向坐在后排的苏江北。
陈树发的年纪六十出头,早前是叶轮厂航模车间的工程师,叶轮厂倒闭后,他去了川汽铸造,退休后被一家私企磨具公司返聘。
苏江北找到他时,陈树发仅考虑了一个晚上就答应下来,而且还帮苏江北联系了当年的技术人员。
虽然这些人都白了头发,但航模制造的关键技术以及各项参数依旧在他们的脑海里记忆如新。
这些人之所以会痛快地答应,正如苏江北所预想的那样,他们并不是为了钱,是因为情怀,为了当初那个未曾实现的梦。
“应该没有吧,可能是这几天在新厂房里待的时间久了,我好像对油漆有点过敏。”
苏江北捏了捏鼻子,有些发酸,打了一个喷嚏,又咳嗽了几声。
“还有啊,都和您说了,叫我小苏,或是江北,都行,就是别喊苏总,您老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好好,我记住了,就叫你小苏,我看你这不是过敏,搞不好是沈总在背后又埋怨你了。”
沈渝和苏江北这点事,一把年纪的陈树发早看透了。
老人开了一句玩笑,又颇具感慨地说道:“说起你这个姓啊,倒是让我想起一件往事。”
“哦,我这苏姓在您这儿还有故事?”
“有啊,说起来倒是话长了。”
“那就说说,反正也闲着没事。”
“当年,叶轮厂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曾有一家成都的公司要收购厂子,还说要重点扶持航模车间,把航模做大做强,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兴奋的呀!”
陈树发回忆当年的情形,不禁笑了笑。
“那个老板的为人真不错,亲自到过我家,说是请教,和我谈了一个晚上,还请我喝酒,我俩喝了一整瓶剑南春。”
说着,陈树发又转过身子望向苏江北:“小苏,你说巧不巧,那个老板也姓苏,我记得好像不到四十岁,你长得和那个苏老板还真有点像。”
苏江北笑了笑,问道:“后来呢?那个老板没接手?”
陈树发皱眉地摇了摇头,转身望向挡风玻璃前的车流。
“不能说人家不接手,是厂子给人家坑了,把人逼走了,当时咱们这边真是把苏老板害惨了。”
司机杨旭好奇地问:“那么大的老板,啷个能被骗?”
陈树发捋了捋头顶的白发,苦笑道:“当时,苏老板已经和市里签了收购合同,也投钱对厂子进行全面改造和设备大修,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厂子里就开始有人闹事,说私营老板压榨剥削工人,而且闹事的工人越来越多,除了航模车间,其他几个车间都有人闹,一直闹到了市里。”
苏江北翻了一下皮衣领,面无表情地听着。
“也不知上边是怎么调查的,给人家苏老板定性为非法侵占国有资产,把人给抓了,咱们的银行也催那个苏老板还钱。”
陈树发说到这里,再次感叹地摇了摇头:“听说苏老板在这边还有几个项目,出事后,那几个项目也被查封了,说是要偿还银行贷款,真是不讲理了。”
杨旭又问:“苏老板呢?判了?”
陈树发摇头:“没有,苏老板把那几个项目全舍了才脱身,走的时候又找我喝了一次酒,人瘦得厉害,整瓶酒喝完也没有说几句话,然后就走了,再也没来过,当年如果能他接手,叶轮厂一定会好起来,航模车间也会唉!”
老人没有继续说下去,长叹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转头望着苏江北,说道:“你那天找到我的时候,说你姓苏,我真是一愣,当时就准备答应你了,不为别的,就为那个苏老板,为那两瓶酒,我也要答应,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轮回,你们都姓苏。”
杨旭跟着感慨了几句,冷不丁地问:“江北哥,陈工说的那个苏老板,你认识吗?”
苏江北一笑:“人家是成都的老板,何况还差着辈分,我去哪儿认识啊,就像陈工说的,巧合,我要是能有那样的长辈,还用给咱们的沈总打工吗?”
杨旭咧嘴笑道:“说的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被坑了,那种大老板照样有本事赚回来,江北哥也会像沈总一样是富二代,怎么可能给别人打工呢。”
杨旭,大头杨帆的亲弟弟,汽车兵转业,后来又下了岗,在夜市里摆摊,挣不了几个钱,只是糊弄个日子。
新叶轮厂项目上马。
杨帆求苏江北,看看能不能给弟弟安排一个工人岗。
苏江北没让杨旭进车间,而是留在身边做司机,平时出远门都是杨旭开车,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杨旭说话会相对随便一点。
苏江北一笑:“杨旭,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你要是敢在沈总面前说她是富二代,别说是我,就算天王老子也罩不住你。”
陈树发点头赞同:“没错,咱们沈总是自主创业,一点一滴地把公司做到现在这个规模,可不能用富二代来评价,那是羞辱沈总,不开除你才怪呢!”
“苏总,是说错话了!”
杨旭使劲儿打了一下嘴巴,又好奇地问陈树发:“陈工,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人家呢?要是能支持那个苏老板好好干,叶轮厂也不至于成为废墟,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莫得工作。”
“为什么?”
陈树发重复了一句,又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那都是上边的事,像咱们这种小老百姓哪里晓得,但我知道那应该就是一个阴谋,阴谋的背后也总会藏着一只操纵的手。”
“谁的手?”杨旭问。
“不难猜,谁得到的利益最大,就是谁的手。”
说这话时,陈树发回头望了一眼苏江北,露出无奈的苦笑。
老重庆人都知道,从那一年开始,国银投资集团雄霸山城。
同时,某人也利用沈重山的财力得到了想要的仕途。
这是共赢,也是交换。
在那场阴谋中,唯一遭受重创的只有成都沧浪投资集团,那个黯然离开重庆的苏老板就是苏城,苏江北的父亲。
陈树发不晓得苏江北与苏城的父子关系。
但他是老山城人,又是老叶轮厂的员工,就算消息再闭塞,仅是听市井传闻,也能知晓幕后黑手就是国银投资集团的老板沈重山,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得利者。
换做别人,陈树发会评论,发几句牢骚,甚至还会骂人。
但沈重山就是沈渝的父亲。
陈树发为沈渝工作,能说什么?
更何况,苏江北与沈渝的关系不一般,更不能乱说话了,唯有无奈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