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声东击西

“当然可以,您请便。”

杜氏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冰鉴前往里瞧。

当然她只用肉眼看不出什么,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罢了。

宋大夫先取一根银钗插进那块残留的酥山里,钗头久久没有变色,又往冰水里试了一下,还是没变色。

宋大夫鼻尖也渗了汗,磕磕绊绊道:“酥山里……没验出毒药,许是因天气炎热,冷藏不及时才变质,使得令媛饮食中毒。当务之急,还是先尽快排除毒素,保全令媛性命。”

杜夫人不甘心,还想再问,水瑶就推门进来了,端着药碗进来伺候长朦喝药。

长朦闻着苦参汤味怎么也不愿喝,水瑶和素月只好捏着她的鼻子一点点灌下去。

为了不妨碍大夫诊治,长之荣让长朦的几个贴身大丫鬟留下,长嬴等人都去云雅居的偏房听信。

别人都走了,杜氏却还像是没反应过来宋大夫的话,呆呆地立在那尊冰鉴前,盯着里面慢慢融化的冰块好一会愣怔,长之荣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至少要半个多月,她的女儿才能痊愈。而十天后就是大选,一个中了毒的人怎么可能入得了宫。

长久以来她做过的所有美梦在这一刻被宋大夫的寥寥数语无情击碎。

“不……怎么会……到底是谁害朦儿……找官府,我要报官!”说着她就要冲出去。

长之荣手疾眼快拦下她,杜氏想用力挣脱,可杜氏一个女人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

“老爷,朦儿不能不明不白的中毒啊!”她的声音变得高亢尖锐,刺得长之荣耳膜生疼。

“胡闹!”长之荣扳过她的身子,“十日之后便是大选。你这时候报官,必然要传进圣上耳朵里,难不成,你还要叫全天下都知道我长之荣家宅不宁!”

杜月晴哭得更伤心,“你怎么只知别人如何看你这个将军,却不知你女儿被人下毒有多可怜!”

“宋大夫不是已经说了么,朦儿是吃坏了东西。”长之荣冷眼睨向水瑶等人,后者们脖子一缩,暗道不妙。

“没用的东西,三个大活人看不好一个主子!自己去领罚。”

偏房光线幽暗,静静融在少女绣着木槿花的裙角。

长嬴侧耳听着主屋的争吵,指尖攒紧了绢帕。

大约一刻钟后,见长之荣连拉带拽把杜月晴扯进了偏房,迅速反锁了房门。

杜氏摇摇摆摆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轻抚着胸口叹气,长之荣紧随她身后安抚。

“月晴,我知你心里难受,可大夫已经说过是天气太热,酥山才放坏了,你就不要乱想了……好不好?”

杜氏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平日妩媚风情的狐狸眼此刻却是猩红着,狰狞骇人。

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一下扎到端坐在角落的长嬴身上,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她指着长嬴质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长嬴,你就不怕遭报应?”

长之荣见她还不依不饶,一改温柔细语,厉声喝止道:“月晴,休得胡闹。你方才已经冤枉过嬴儿,难不成还想再冤枉她一次么?”

长嬴抬手覆上红肿的半边脸,委屈地看了两人一眼,垂眸道:“母亲为何总要把错归咎于我?您是知道我心有属意您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能害自己的亲妹妹?您与先慈也曾是金兰,难道……难道还不懂我的心吗?”

听长嬴提起先夫人,杜氏的眼神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

长嬴继续可怜兮兮道:“反正我这身子骨注定要落选的,朦儿若能进宫,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能沾光,说不定能有个好归宿……”她突然捂着脸哭,“我……我给她下毒,能有什么好处?”

杜氏张了张嘴,无从反驳。

那封邀约信的确是自己的人揪出来的。

长嬴为孙三公子害了相思病也是她自己与长之荣说的。

就连宋大夫都说长朦只是饮食中毒。

她再非要说是长嬴从中作梗,长之荣也多半不会相信了,况且比起折损一个女儿,他更不愿面对外界的风言风语。

眼看长之荣有要得重用的势头,如此闹下去,定要前功尽弃,那时长之荣也会迁怒于她。

可是怨恨、痛苦、怀疑、不甘,一齐涌上心头,她只觉得脑子发木,昏昏沉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长之荣在一旁听了长嬴的辩解,倒是赞同得不得了。

他的女儿,他还能不了解么?

他虽然不常回家,可嬴儿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性子是打小就有的,平日里又乖巧温顺,向来言听计从,笨拙迟钝。

今日竟一反从前的笨嘴拙舌,敢跟月晴大声辩白,可见是真的冤枉,伤透了心才会如此。

杜氏此时已经平息了情绪,她很快意识到她不能再揪着长嬴不放了,眼看就是大选,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现在,不管她愿不愿意,她跟长嬴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擦干了泪,努力调整好情绪,慢慢走到长嬴跟前,丰腴的黑影笼罩住纤柔的长嬴。

她慢慢蹲下,轻轻摩挲她捂着脸的素手,长嬴感受着她掌心的细腻和温热,委屈地看着她冰凉的眼底。

“嬴儿,刚才母亲打你,打得疼吗?”

长嬴知道她想干什么,朱唇一抿,泪眼婆娑地看着杜氏,珠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好悬要落下来。

但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疼的。”

“方才是母亲冤枉你了,母亲的错。可你妹妹她生病,我心里也着急,嬴儿,你……一定能理解母亲的吧?”

长嬴极为配合地甜甜一笑,眼里却闪着泪花,这就更叫长之荣生出几分怜悯和愧疚。

“怎么会呢?母亲,我可是您的亲女儿。”

杜氏欣慰一笑,揽她入怀,一下一下拍打着她背。

“那是自然……你和朦儿,都是我的亲女儿。”

长之荣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母慈女孝,颇为欣慰。

两个惯于伪装的女人,在一个似乎被蒙在鼓里的男人面前,情真意切地上演了一出母女情深的好戏。

那长之荣他当真不知杜氏不喜长嬴?

他当然能隐约猜到,但他不在乎。

只要杜氏给他看到的是阖家欢乐,他就可以一直装傻,任由长嬴在她手底下磋磨。

毕竟长嬴身子不好,甚至可能活不了几年,他是指望不上能有什么用处的。

可如今长朦中毒,已无全无用处,他又开始希冀长嬴的好前程。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不会再允许意外发生,必须确保长嬴正式进宫前的一切安全。

而此刻长嬴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前,掩面哭泣,似乎全然沉浸在妹妹染病的悲痛之中。

素手下遮挡的脸,是难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