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这句话,程京妤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傅砚辞说的不算小声,围在周围的车夫和侍从全都听见了。
春华瞪大双眼望过来。
方才剑拔弩张古怪的气氛瞬间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程京妤微红的眼眶变得更加湿润了一些,紧接着就被傅砚辞的指腹刮过。
他的神情也不自在,仿佛人生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别哭。”傅砚辞的声音暗哑难言:“如果不乐意,我就互送你过去,笑话你的,有一个我杀一个。”
如果程京妤不愿意,她最终要坚持留在西楚,当这个皇后,那他就成全她。
毕竟跟自己回大靖,终究不是她最好的选择。
“我没哭。”
程京妤斩钉截铁地说,她抬手抹了一下眼尾。
她本来就没打算哭,也不想承认自己因为傅砚辞这个人总是心绪起伏。
但她刚刚听见了,傅砚辞说心悦。
非常非常艰难地,才能从他的口中获取到关于情感的表达。
程京妤一股劲攥了一个月,突然松懈下来,她却不是要哭而是在发抖。
浑身忍不住地细颤,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傅砚辞感受到了,他环过程京妤的腰,沉声问:“怎么了?”
“不知道。”说话的尾音都带着止不住的颤意,程京妤迟来地觉得丢人。
她努力克制,实在克制不住,便想伸手去拧手背的肉。
被傅砚辞及时发现制止了,他将程京妤的手握在掌心,微微蹙眉:“这么难抉择吗?”
“太后拦你怎么办?”
程京妤这次没有抽出手,而是任由他握着。
“我的人埋伏在四周,区区一个太后,拦不住我。”
“京都那么大,你未必出得去。”
傅砚辞发现她还在发抖,于是按着她的背靠向自己,大掌抚过程京妤的背脊,如抚摸一只猫。
“出得去。”他笃定道。
程京妤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冷杉味道,那种莫名的颤意终于退了一点。
“你皇兄也看着,回到大靖也不会顺利。”
她的问题很多,一个接着一个,像是都问在重点上,但这些问题傅砚辞一个也不在意。
他淡淡启唇:“我能护住你。”
“我不是怕他。”事实上程京妤谁也不怕,她唯一胆怯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谁会给她威胁,谁会挡住路,谁会变成往后的阻碍,这些她都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跟她并肩站在一起的人是谁。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很小地问,想要得到傅砚辞再一次的肯定。
好确定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
“嗯。”傅砚辞侧脸向程京妤的耳畔,一字一句:“绝无虚言。”
程京妤吸了一下鼻子,泄露了一点泣意:“那我就可以陪你,我可以陪你很久。”
傅砚辞狠狠一颤。
他这一生,唯一给过自己温情的母亲早就去世,父亲冷眼旁观,嫡母暗中谋害,嫡兄忌惮手腕阴毒。
大靖皇城里的亲人更冷血,没有那么多手足情深。
傅砚辞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
他靠自己就能取得所有想要的,但原来....有一个人坚定地说陪着你,是这样难能可贵。
明明怀里的人羸弱不已,手无缚鸡之力,但确实为他做过太多。
原本在程京妤归还了羊脂玉后,他就应该离开西楚。
这一处已经没有任何能使他留恋的人事,除了程京妤。
他一度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学不会爱人,因为冷心冷情是他天生的皮囊。
但是未免心有不甘他明知道程京妤大概只是失望,只是赌气。
而在这个关键当口,萧逸还不见了。
放任她嫁给萧逸已经是极度忍耐,若再任由她被大众当做笑柄,那傅砚辞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收紧手臂将程京妤抱紧,埋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气。
钗环叮当作响,天地间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
过了一会儿,傅砚辞抬眸,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司珏吩咐:“马。”
司珏一声口哨,长街尽头,金色的马飞奔而来,如疾风穿过人群。
“这次不能摘下来。”
上马之前,傅砚辞将一串编织的颈环戴上程京妤的脖子。
珠光宝气,胸前坠着那块橙红的羊脂玉。
程京妤伸手摸了一下,触手温软,令人心安。
她被傅砚辞横抱上马,而后他一跃上来,双手圈住程京妤拉紧了马绳。
扫过城门口怔愣的众人,傅砚辞垂眸问:“要跟你父亲道别吗?”
“已经道过了。”程京妤不舍地望了一眼程玺,突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
老爹应该早就看破了她的心思,方才说的那番话,又何尝不是告别的话。
袖袋里锦囊还揣着,已经有了体温,她后知后觉地尝到分离的滋味。
“别怕,只要大靖局势稍定,就带你回西楚。”
程京妤仰脸看他,瘦削的下颌带着笃定,不像是哄人的。
傅砚辞一夹马腹,暗地里的护卫默默为他们开道,大有遇神杀神的架势。
太后惊起一阵倒吸气:“他们、他们要去哪儿?”
傅砚墨怒斥:“傅砚辞!今日你带走西楚皇后,明日必定叫父皇发落!把人放下!”
但马上的人充耳未闻,勒紧了马绳,飞奔出去。
如利箭脱弓,无人可挡。
“西楚准皇后我带走了。”傅砚辞骠勇如大战里的将军:“后会有期。”
“拦!给我拦下!追上去!”傅砚墨怒不可遏地嘶吼。
马蹄声太快,落在太后的耳朵里,她震惊着回神。
但出口的声音显然不稳:“追!皇后、将皇后带回来!”
禁军们蠢蠢欲动。
程京鹤在最初的怔愣之后回过神,派出程家的亲卫:“别乱动!”
“程将军!皇后被劫,有失体统啊!”太后惊慌地看向程玺。
“陛下逃婚,就体统有加了?”程玺发出了今夜第一声:“尚未行大礼,就不算皇后。”
他声音淡淡地,使了个眼色,程家军直接拦住了禁军和傅砚墨的人。
天微微亮,周围寂静无声。
程将军这是早就看准了公主会劫?
“程将军,你这是公然站队我们大靖不成?”傅砚墨气急败坏,狞笑着质问道。
程玺向来对这位大靖太子没有好感,闻言微微一礼:“殿下说什么呢?谁不知您是大靖储君,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倒像是这位无权无势的质子大权在握似的。”
“你!”傅砚墨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程玺话虽这么说,可是谁不知道他们大靖明争暗斗,傅砚辞得了程京妤,不就是得到了西楚一股大势!
还在这跟他装糊涂!
“殿下莫不是怕自己的储君之位不稳?”
傅砚墨一甩手,怒极转身而去。
而这时,另外两匹马匆匆赶回。
萧逸一身常服,翻身下马,臊眉搭脸地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陛下!”
“陛下回来了!”
他身后的另一匹马上是聂文勋,他没落马,静静地看着萧逸的背影。
萧逸径直走向程玺,胆战心惊:“程将军,朕错了。”
“你去哪儿了?!”太后上来就招呼,不断打在萧逸身上:“你现在是一国皇帝!还耍小性子逃婚!?”
“陛下不妨说说,大婚之事,你究竟怎么想的?”程玺倒是没发怒,平静地问他。
“我、我不想娶皇后,”萧逸回头看了聂文勋一眼:“就、我不该以为娶个背景硬的皇后就能一劳永逸,但是、聂文勋说逃婚也不对,我将京妤一个女人留在这里,被百姓非议,有失男人的风度。”
他像个少时在太傅面前不得章法的孩子,挠头,叹气:“朕错了。”
只是因为太害怕了而已,所以选择逃避。
更何况他不喜欢程京妤,他们成婚,是最漂亮的一场政治联姻,但他不会开心,程京妤也不会快乐。
程玺点点头。
好一会儿众人才听见他说话:“虽然婚姻不可儿戏,但我程某也就一个女儿,这桩婚事,我做主取消了,太后有什么意见吗?”
闹成这样,她还敢有什么意见?
于是太后也点头。
萧逸眼眶红红地,忍不住又回眸看了聂文勋一眼。
当了皇帝,却还是那个动不动感情用事的少年。
十日后,大靖。
三皇子回朝的消息,早就传遍了都城各个角落。
但比之更广为传导的,是三皇子掳了个女人回来。
从西楚到大靖这一路,都知道他一改往日们不做声的作风,这事办的极其张扬。
偏偏掳回来的女人身份尊贵,是西楚无人敢惹的异姓公主。
父亲是西北第一名将,哥哥又是骁勇的少将。
新上位的西楚皇帝最倚仗的武将都出自他们家。
那还得了?
三皇子这是惊天动地,要将都城搅弄出水花不成?
朝上。
傅砚辞身着官服,立在龙座之下。
百官纷纷打量过来,几不可闻地议论着这位阔别两年的三殿下。
“好啊,”龙椅上的男人与傅砚辞有着三分相似,不惑之年却也精神抖擞:“西楚帝一死,你倒是风光。”
“不能给大靖丢人,是父皇的教导。”傅砚辞微微躬身,嘴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回怼,看似在捧,实则在嘲。
“傅砚辞,你赶紧将程京妤送回去!”傅砚墨出列,指着傅砚辞的鼻子怒斥。
“皇兄又何必着急,美人儿肯跟阿辞回来,定然是二人生了情愫,恼怒什么呢?”
说话的是二皇子傅砚诺,他倒跟傅砚辞傅砚墨都不像,像他外祖家,身高也矮一些。
“别急着吵。”皇帝傅恒轻嗤:“既然带回来,改天便带进宫,让皇后教着些大靖的礼仪。”
总之是一国公主,身份又特殊,若留在大靖,也算半个人质。
“不必了。”傅砚辞竟然一口回绝:“天下皆知是我捋的人,未行大礼,未授封妃,那便无须受教。”
言辞张狂,不可谓不大胆。
呦呦鹿鸣:
傅砚辞:老子费了老大力,可不是给你们惦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