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盘棋。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这家伙还和之前一样,高兴了,可以来盘棋;不爽了,可以来盘棋;挨骂了,可以来盘棋;失败了,也可以来盘棋。
仿佛棋子就是他的一切。
行一棋不足以见智,弹一弦不足以见悲。
就像他的名字,行见悲。
“来一盘?”
眼镜男虽然是问句,可是手中的第一枚棋子已经落下!
“第一手,天元。”
啪嗒一声轻响,眼镜男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落下棋子。
老人微微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对方第一手竟然下在了天元之上。
他没有急着落子,而是淡淡道:
“自古以来,围棋就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而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说的自然是就是角地最为重要,边地次之,草肚皮,就意味着中间位置并不重要。”
“正因如此,围棋的开局中,应该以抢夺角地为第一要务,谁在开局占领的角地多,谁就在后面的对局中占领着巨大的优势。”
“而根据一些定式,仅仅两三枚棋子就可以占领一个角地,你第一手放置在天元,就注定你会在抢夺角地的过程中失去先机,这就变相地等于让我一子。”
“你不是新手,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他妈看不起我。”
听着老人淡淡的话语,眼镜男颇为无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白敬山,你自己什么水平没点儿比数吗?以前不都是我让你一子吗?”
“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变了。”
老人一本正经道:“而且,我他妈也没说要下围棋,我喜欢象棋。”
“……”
眼镜男叹了口气,单手一挥之间,棋盘已变,象棋的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棋盘之上。
老人也没有客气:“当头炮!”
眼镜男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敬山,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回联邦一趟,无非就是喝喝茶,聊聊天,休息休息。”
“请我回去,总要有理由吧。”
“龙家被灭,五大财团剩下四大财团,权力重新洗牌,上面的人不想让白家做大……你是白家的太叔公,你跟我回去,上面就没有了动白家的理由。”
“二头炮。”老人微微冷笑,“怎么,我要是不回去,他们就要对白家宣战么。”
“当然不是。”眼镜男又飞了个马,轻轻叹了口气,“上面的意思是,这场曦光城的动乱之后,白家,要确定自己的继承人了。”
“白家的继承人要上面来定?那白家的继承人,还是白家的继承人吗?”
“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白逸安。而你的缺位就是某种默许……其他继承人,会争这个位子。”
“白逸安……白逸安……”老人轻声念诵这个名字,“你们怕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乳臭未干的小子?”
眼镜男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一般:“乳臭未干的小子杀不了龙傲天,乳臭未干的小子更不会大手一挥,灭了整个龙家……”
说着说着,他微微低下眼眸:“乳臭未干的小子,更不会有九爷在身边守着。”
听着眼镜男的解释,老人却微微一笑。
“原来你们怕的是酒色财。”
“随你怎么想……”眼镜男看着白敬山,眼神也变得极为郑重,语重心长道:“敬山,我这次来,是以朋友的身份。”
翻译翻译,我现在跟你讲这些,是因为咱们是朋友,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老人怎么会不明白眼镜男的意思,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呢。”
“那我就代表了「联邦法督局」,对白家滥用职权,非法内斗,造成曦光城社会动荡的名义,对白家现任掌权者白敬山进行合法传唤。”
“懂了。”
老人手中的炮飞了出去:“将军。”
眼镜男看着自己棋盘上的马,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踩掉老人的炮。
话已经讲到了这里,再下棋,还有意思么。
“敬山……”
“不必说了,我跟你回去。”
“你跟我回去?”
这次倒是眼镜男有些捉摸不定地看着老人,他知道老人执拗的脾气,所以惊讶老人干净利落的选择。
“我能怎么办,难道要等你动手吗?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异能者的折腾,说不定两下就死了。”
老人随意说道:“武力威胁永远都是最直接的威胁,行见悲,你上来不应该说下盘棋的。”
“那我该说什么?”
“走不走,不走,打死你。”
“可我们是朋友。”
“那就——走不走朋友,不走,打死你。”
两人开怀大笑,被将了一军的棋盘,也缓缓消散。
“敬山,你不担心那个叫白逸安的小鬼吗……”
“白家有很多继承者,他只是其中一个罢了,死了,也怨不得别人。”
老人嘬了几口棒棒糖,淡淡道。
眼镜男认真看着老人的眼睛,里面是云淡风轻的平静,仿佛对于白逸安的死活,浑不在意一般。
“我以为你很在乎他,要不然,也不会帮他指挥这次剿灭龙家的行动。”
“这种大事,换谁来我都不放心,毕竟,干掉五大财团之一,我也想了很久了。”
“他就那么不重要?”眼镜男笑了笑,有点假。
“他就那么重要?”老人同样笑了笑。
“他确实不重要,但是他不是白家的继承人,很重要。”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敬山,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眼镜男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夏梓浠是个人才,在她的帮助下,几乎将白逸安手下的势力打造得铁板一块……”
“敬山,我希望让你能让白逸安交出白氏集团钽-193共聚物工业基地的所属权,以及白氏集团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精英构造体掌控权。”
老人哑然失笑:“行见悲,我只是个白家的话事人,并不是白家真正的掌权者,你真的觉得,我的话就那么有用?”
“如果我的话真那么管用,几个月前的董事会上面,白逸安就不会当着我的面开枪,差点打死另一位白家董事。”
他慢慢起身:“我说过,白家的继承人,要让白家自己决定,联邦的脸色,我可以看,也可以不给,你明白吗?”
“小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明明是平静的话语,明明是浑浊的眼睛,明明是一个普通人,眼镜男却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威胁与压迫。
他沉默片刻,终于哈哈一笑:“没错,小辈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哈哈哈……”
老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着被禁锢的两个b+级构造体,淡淡道:“那他们两个……”
“不好意思啊敬山,他们见过我的样子。而且,这次带你回联邦,就是给其他继承人一个夺权的借口,所以,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在何处……”
眼镜男轻轻捏碎了手腕中的一枚佛珠,随着佛珠的破裂,那两个凝固在空中的构造体仿佛遭受到了空间无情的挤压!
机体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肆意折叠,伴随着崩裂的黑色机液与白色脑浆,变成了两坨废弃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因果律,好东西。”老人脸上无悲无喜,“走吧。”
“哦?敬山,没想到你也懂因果……”
眼镜男轻捏念珠,微微一笑:“十界迷悟,不外是因果关系。由众生之无明生起我见,我见缘外界之客体,客体唤起众生之贪欲,贪欲引起恶行,恶行招引再生及痛苦,痛苦又加重无明。彼此既是因,又是果,互为因果。”
“呵呵,我信的不是佛的因果,而是另一种因果。”
“另一种因果?”
老人的脚步微顿:“《太上感应篇》写道,祸福无门,惟有自招;善与恶报应,如影随形。”
善与恶报应,如影随形……
眼镜男微微皱了皱眉,旋即洒然一笑,跟了上去。
人能顺利带走,就已经是极好了,骂我两句又何妨?
……
……
曦光城。
三十里外,长亭,细雪纷纷。
蓝色的光晕闪烁间,白逸安踉踉跄跄地滚了出来。
他晃了晃脑袋,勉强辨认了一下模糊的方位,抬头看向了「恶魔之翼」竞技场的方向。
天际,垂下了一道光——
那是无比粲然的一道光,那是让人心生恐惧的一道光。
天边的冬雷阵阵,仿佛是因为这从天而降的重型超导阳离子炮,而感到窒息般的震颤。
光柱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有短短十秒钟。
但白逸安却知道这十秒钟之后的结果,失去了脑域幽能的龙昊,相当于失去了特殊的逃生手段。
没有任何人能够用肉身抗下这记舰炮。
哪怕是a级物理侧异能者,也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回来了。”
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
白逸安回头看去,中年男子正在凉亭中煮酒。
酒气热腾腾地蔓延出来,只是嗅了嗅,便有种醉人的香味。
“酒叔……”
白逸安踉跄着走到了凉亭中,他原以为游戏失败的虚弱状态只是让自己变成普通人,没想到,却是无比难受,仿佛身上的筋肉全部散架的感觉。
但好在他还能使用零星的幽能,激发了「天道符-瞬逝千里」,活着出来了。
他来到了凉亭中央,看着惬意煮酒的中年男子。
确切地说,是看着酒色财嘴角的一丝血渍。
“酒叔,你受伤了?!”
在白逸安的印象中,酒叔是不可能被战胜的,可现在,他竟然看到了酒叔流血的样子。
“第一,我是人,不是神,当然会受伤。”
酒色财不紧不慢地斟满了一杯酒,推到了白逸安的面前:“没有茶,将就一下。”
白逸安接过酒杯,看着上面绿莹莹的浮沫,怔了怔:“自家酿的绿蚁酒?”
“就是土酒。”酒色财有些不屑,“尝尝味道怎么样。”
白逸安一饮而尽,呷了呷嘴:“想起了一句旧时代的诗……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很柔的酒啊。”
“是啊,很温柔的酒,却藏着最冰冷的杀意。”
酒色财的眼神有些怅然:“如果是十年前,我会杀了他们两个,可现在,我只是觉得很没意思。”
白逸安怔了怔,酒叔的话里面,藏着很多信息——比如,有两个熟人来杀他,再比如,他放过了那两个人。
他想了想:“那第二呢?”
“什么第二。”
“酒叔你刚才说了,第一,你是人,不是神,当然会受伤……”
“哦,你说这个啊。”酒色财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第二嘛,你哪里看到我受伤了。”
“你流血了……”
“哦,只是激发那枚「时符」,需要以血为引罢了。”酒色财随意道,“我自己咬破的。”
行吧……
“对了,让你买的东西带来了没有。”
“哦哦哦,有的有的。”
白逸安这才想起,解开自己的西装外套,将怀揣的塑料袋拎了出来。
“酒叔,为了给你买东西,我可是迟到了十多分钟,龙昊那老夯货还阴阳怪气了我一波。”
酒色财拿出了两大包大波浪薯片,放到了一边。
又拿出了一包竹笋山脉,一包小浣熊干脆面,放到了一边。
又拿出了几罐乌龙茶,几罐可乐,放到了一边。
他看着塑料袋里面仅剩的一小袋酒鬼花生,还有两个火锅味的酱卤虎皮凤爪,幽幽地叹了口气:“为我买东西?你能不能要点脸……”
白逸安傻笑两声,将花生米撕开,放到了酒色财的面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偶尔拾两粒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嚼着。
“我突然知道酒叔你为什么喜欢喝酒了。”
“为什么。”
“酒是温的,雪是冷的,花生米是咸的,鸡爪是辣的,胃是暖的,吃起来很爽……”
白逸安看着满天纷飞的雪花,有些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这他妈的才是人生啊,谁闲的淡疼想要干大事啊……”
酒色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白逸安无限感慨的时候,腕表的紧急通讯却突兀的响起,紧接着,便是执事小姐有些急促的声音——
“白,你在哪里,出大事了!”
酒色财捻起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不紧不慢地嚼着,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的时候,你不搞大事,大事却来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