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雪初歇

两日后。

上城区,恶魔之翼露天竞技场。

天气骤冷,上午还只是阴沉沉的一片云,到了下午,雪花无声无息地在天空中翩翩起舞,落在了屋顶上,树枝上,石凳上,落在了每一个角落。

忽然之间,秋已过,冬已来。

白逸安站在竞技场的角落中,倚着冰冷的石墙,轻轻搓了搓手,驱赶着身上的寒意。

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首旧时代的老歌。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不知不觉已经有三个月了。

过去的日子在脑海中走马观花般浮现,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露天竞技场的电子荧幕上还播报着新闻,声音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传了过来——

“享受充满资讯的中午,欢迎收看第一时间,大家好,我是欧阳上单,首先播报的是今日天气预报。”

“根据曦光城卫星检测,西伯利亚灾变区冷涡向东向南移动时,将引导西风带进行波动,会导致大量冷空气在「曦光城」上空堆积。”

“受该冷空气产生的风暴影响,未来三日,「曦光城」大部分地区开始出现降雪,明天冷气流将继续影响「曦光城」,上城区、半山区小到中雪,天水区、虎山区有小雪或雨夹雪,其他地区零星小雪。”

“白氏集团气象部门温馨提醒,公众请注意防范低温雨雪天气的不利影响,雨雪天出行注意交通安全。”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白逸安抬头看了一眼纷纷扬扬的小雪。

因为与龙昊的约战封锁了大片街区的缘故,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大街,此刻唯有青松的只身孤影。

雪花于此时肆情的绽放,开出大朵大朵妖艳的花,包裹着这座安详的城市,宛如一只白色的蝴蝶画着翩翩的弧线。

手中的腕表响了。

“白,龙昊已经来了,你……小心些。”

白逸安看着荧幕中执事小姐曼妙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啊,我去去就回。”

……

……

曦光城。

三十里外,长亭,细雪纷纷。

晚风藏进云霞,地上枯枝一把。

白雪沉沉悬青瓦,等冷了亭前茶。

亭瓦上,融化的雪水,一点一滴,落在枯枝与青石,落在地面小小的水洼,漾起一层层薄薄的涟漪。

那层涟漪渐渐扩散,又渐渐平静,倒映出了亭中两人的身影。

一个中年男子,一个小女孩。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洛水三千笑眯眯地将一杯煮好的热酒放在酒色财面前,轻声道:“九爷,请~~”

酒色财低头看去,酒杯中的酒,翠色欲滴。

“绿蚁酒,其实是新酿的酒还未滤清时,酒面浮起酒渣,色微绿,沫细如蚁……一杯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酒色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原本以为来的会是局长,没想到,竟然是你。”

小女孩看着空掉的酒杯,轻盈起身,又续上一盏,答非所问:“九爷,我带来的酒好不好喝?”

“好喝。”

“哼哼,这话我可不信,再好喝的酒,都没有九爷自己酿的酒好喝。”

洛水三千露出了可爱至极的微笑:“我这次来得匆忙,您在局里藏的那几坛酒忘记带上了,九爷将就着喝吧。”

酒色财摇了摇头:“我酿的酒好喝归好喝,但是喝不醉我自己,所以,喝你的酒,更有味道一些。”

洛水三千微微一怔,笑了笑:“那就多喝点。”

酒色财没有动第二杯酒,而是淡淡道:“他知道你我是旧友,所以才让你过来看住我,令我无暇去管那场约战,对吗?”

洛水三千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局长知道,没有人可以留住你,而我之所以能将你留下,不是因为实力,而是我们两人一百多年的交情。”

“如果这一百多年的交情都没有用呢?”

“九爷,你应该知道,第五夜和局长的关系……”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洛必达是你的亲传弟子。可洛必达现在呢,不还是在「冥魂永狱」里面傻乎乎地呆着。”

“那是因为他做了不该做的事,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人!”

洛水三千黛眉微蹙,言语中,也有了几分恼意。

酒色财沉默片刻,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来看住我,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局长的意思。”

“你说呢?”

洛水三千伸出手,只见她纤细的手腕上铐着粗重的铁链,铁链上还铭刻着复杂的封印梵文:

“九爷,你应该知道,局长在我身上刻下了樊笼,现在的我,只有全盛时期的三成实力……”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凄然,嘴角扬起讽刺的微笑:“我没得选,就像当初我亲自把洛必达抓到「冥魂永狱」中那样。”

酒色财听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回答,淡然一笑:“那现在呢,想不想当个好人?”

“九爷,你说什么……”

酒色财抬眼,轻轻地看了眼身前的小女孩,她的长发微微湿漉,似乎在风雪中赶了很久的路,有种惹人疼惜的狼狈。

“我问你,想不想,当个好人。”

犹豫片刻,或许是酒色财的目光中蕴含的某种情绪打动了她,洛水三千默默地低下头去,然后轻轻抬起。

她点了点头。

于是,一道破魔符出现在了酒色财的手上,缓缓地推向小女孩手中的镣铐。

就在那道符接近镣铐之际,沉重的锁链上,那些神秘的梵文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竟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发出灿然冲天的光辉!

“如此浩然的樊笼……”

酒色财皱了皱,迅速捏了一个法诀,只见天边一道符如锅盖一般扣了下来,硬生生阻住了这道外溢的光辉!

那道符越压越低,直到来到了亭顶!

亭下,洛水三千的双眼泛白,嘴角吐着白沫,纤细的小腿剧烈战栗着,显然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酒色财叹了口气,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

就在他握住这枯枝的一瞬,天际间,雷霆开始狂乱地闪动!

“御风二十四剑——惊蛰!”

一道雷龙从漫天阴云中咆哮而下,缠于枯枝之上,却在酒色财的微凛的目光中,渐渐隐没在枯枝之中!

这柄枯枝,已经变成了淡淡的蓝金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暴动!

随着一声低喝,枯枝直刺而出,这些护在镣铐前的神秘梵文应声而碎,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声响,而这根枯枝,也在镣铐处留下了一道细线。

“铛啷啷——”

沉重的铁镣掉在了地上,小女孩还在战栗的身躯渐渐恢复了平静。

酒色财轻轻地喘了口气,坐在石凳上,拿起煮好的酒壶,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喝完一杯后,似乎是觉得不很尽兴,酒色财干脆将壶中的热酒一饮而尽,这才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他用袖口拭干嘴边酒渍,忽然轻声道:“杀手这一行,最先需要学习的便是藏好自己,我曾经也做过几年杀手,杀死的人没有一个见过我的脸,戏尊,你这一点做得似乎不够好。”

话音刚落,一名身披蓝色长袍的男子,突兀地出现在了酒色财身后。

他出现得极为突兀,和异能者阿伟拨开空间的裂隙不同,他仿佛就在那里。

只是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

他脸上是一张白色的京剧脸谱,有点儿像旧时代京剧文化中的曹操。

酒色财的眼中没有半分惊讶的神色,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谁——

「联邦异能管理局」的杀手之王,no6,戏尊。

男子看着酒色财的后背,微微欠身一礼,旋即淡淡开口:“杀人无声无息,那是您的杀人之术……人与人之间不一样。”

“九爷,我跟踪了您三天,冒昧问一下,是不是在第一天夜晚,凌晨3点的时候,您就已经发现我了。”

酒色财将酒壶放在石桌上,摇了摇头:“没那么早,但也差不多……确切来说是第二天的早上7点,那个时候,我还在睡觉。”

戏尊皱起眉头:“您在睡梦中,如何能感知周围?我检查过了,周围没有任何禁制,也没有任何感知的符篆。”

酒色财淡淡道:“直觉。”

戏尊有些不解:“我对自己的「隐匿术」极为自信,就算是局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都无法察觉,您只是凭直觉,又怎么可能……”

“您毕竟是人,不是神。”

酒色财微微一笑:“如果你十年来,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下,你也会有这样的直觉。”

戏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那这十年来,您想必活得很累。”

酒色财淡淡道:“还好吧,慢慢的就习惯了。”

“就好比你开车时间长了,再去熟悉的目的地时,开车就成了一种下意识的动作。直到到达了目的地,你都不记得自己一路是怎么开过来的,经过几个路口,看了哪些风景,你都不记得……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放松。”

戏尊沉思片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抱歉,我实在很难理解——人终究是怕死的,在死亡的威胁中活着,只会越来越畏惧,没有办法习惯,更没有办法放松。”

酒色财笑道:“你自己也说过,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戏尊想了一会儿,认真点了点头:“受教了。”

酒色财道:“刚才我替洛水三千解开封印的时候,你明明有完美的机会可以出手,可惜你没有。”

戏尊解释道:“因为没有把握,而且在您使用「御风二十四剑」的时候,我也不确定您是不是故意露出破绽,等我上钩。”

酒色财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我有那么无聊?还要演给你看?”

戏尊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酒色财摸着微乱的胡茬,随意道:“局里没人了么?派你来刺杀我,那家伙莫不是狗急跳墙了?”

戏尊摇了摇头:“和局长没什么关系,杀死您,是我的毕生追求。”

酒色财轻轻挑了挑眉:“你距离s级异能者还有一步之遥,不再等一等?”

戏尊沉默片刻,有些无奈:“一步之遥,却宛如天堑。您闭鞘养剑养了十年,我不知道当那柄剑养成之后,这个世界除了局长,还有谁能拦住您。”

“所以,现在我想试试,能不能杀您一次。”

酒色财皱了皱眉:“但你现在的实力,还不够格杀死我。”

戏尊点了点头:“所以我叫上了一位帮手。”

就在戏尊这句话说完之后,酒色财的耳边,突然间响起了淡淡蝉鸣。

嗯?

酒色财轻轻皱了皱眉,此刻已是冬月,哪里来的蝉鸣?

可,的确是蝉鸣。

蝉鸣凄凄切切,在天外、云外、亭子的栏外,在目光所及,在狂舞的雪花所及。

突如其来的蝉鸣是一层铺上一层,一层叠过一层,春夏秋冬千层万层,此刻全部涌出,仿佛要充满整个世界!

酒色财眼前的世界开始恍惚,天边层叠的黑云开始摇摇晃晃,地面开始崎岖不平,连眼前的雪花都仿佛被拉得很远。

亭角的雪化成雨珠飘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坠入水洼。

他的嘴角掠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他终于知道蝉鸣来自了何出——

亭中,小女孩慢慢站起,微笑着望着他。

「联邦异能管理局」no7,洛水三千,竟然是一个陷阱!

原来,所谓的看住他,是局。

原来,所谓的铁索樊笼,也是局。

可就是这一环接着一环的局,骗过了自己。

在这漫天凄切的蝉鸣中,他一动也不能动。

于是,带着白色脸谱的戏尊慢慢走到他的身前,伸出手指,穿过了他的胸口,割裂了他的手筋脚筋,刺破了他的脑域,切碎了他的心脏。

鲜血顺着指尖,慢慢坠落。

酒色财微微苦笑。

那漫天纷飞的细雪渐渐平息,那煮酒的火炉也没有了多少热气。

北风孤独地吹来,只卷起了漫山遍野的蝉鸣。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

骤雪初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