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五十四年,忠勇侯以贼子入城护驾的名义率领十万大军驻扎在京城外十里地,只身前往皇宫。
一同前往的还有出使峻城归朝的苏鹤予。
是日,天降大雪,红墙砖瓦上浓雪泼做一片雪白,寒鸦立于红梅枝头,声音嘶哑孤寂鸣叫,为这冷艳的冬日,谱出一曲悲凉的絮语。
冰层从地牢高高的窗口中飘落下来,发出细碎的塌陷声响,落在单薄的草席上,殷承安整齐的明黄龙袍衣角也被渗入的冷风拂起来。
“皇舅,就这么想朕死吗?”
“臣不知圣上的意思。”
“难道不是皇舅联合顾南叙想收回朕的位置吗?”
殷承安冷眼睨着对面衣衫单薄脏乱,却依旧泰然自若安坐在草席上的男人,那黑色的中衣在这些时日的关押磋磨下,也沾染上了被雪水浸湿的泥土,看着狼狈。
只是那让人生厌的脸上依旧傲然,与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一般无二。
让人讨厌极了。
“怎么,圣上以为,臣有三头六臂不成,在这牢中也能手眼通天?”
“若是旁人,朕可能不信,可若是皇舅,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先皇毒杀在寝宫,无一人生疑,朕怎么敢不信?”
殷承安冷笑出声,一张阴柔俊俏的脸上皆是轻嘲地看着他。
“皇舅当真以为,他们会救你?”
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几缕发丝飘落,徒增几分寂寥,那面无表情的神色更显气定神闲。
袁绥始终闭着的眸子这时才微微抬起,漆黑的眼眸中含着轻笑的意味看向他。
“圣上以为,他们会来救我?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愚情斥心,圣上心中清楚,臣不必多说,也无话可说。”
说完,他便再次闭上了眼。
是了,袁绥献计褫夺顾南叙的兵权,明升暗降之法,都是由他亲自下达的旨意。
包括明面上与宋家对立,都是袁绥一人站在前列,他们恨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和他合作。
殷承安轻抿着薄唇,心中那好不容易缝合起来的镜子再次崩裂在眼前。
昨晚面对他半开玩笑似的质问,宋姐姐什么都没说,甚至都不曾反驳半句。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圣上若是想将摄政王放了,不必多说什么,你是圣上,你说了算。”
这是宋知栀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看似恭维,实际上也在明嘲暗讽他这帝位坐不久了吧?
天牢外的甬道宽又长,被空中飘落的皑皑白雪覆盖,风吹过,那高墙廊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打在他素白狐裘绒毛领子上,顺着淌入他的脖颈间,殷承安冷地抽了口气。
步履蹒跚地朝着青花宫走去,李公公陪在一旁静默不语。
此时青花宫中
宋知栀穿着浅黄的窄袄坐在床前的躺椅上,身子还残留着软筋散的药性,走几步便有些疲累。
本来已经有两天未曾被下药了,但昨日开始那男人便再次惶恐不安,给她把药下在了晚膳里,只不过药量比平时少了些。
刚好能支撑她足不出户,两三步距离间缓慢的行动。
“太后。”
熟悉的声音响起,清润宛若破开凛冽北风的春水,划过一丝温暖。
宋知栀回过头。
便看到那更加清瘦,穿着墨蓝棉袍的男人,眉宇间的病气少了几分,冷白的俊脸上却也添了些憔悴。
“献秋。”
“不是叫你以后都不要回来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女孩娇软的声调有些虚弱无力,那素面朝天的小脸被窗外寒冽的风吹的泛白,发丝披在身后摇曳在肩胛两旁,像只冬日里快要枯萎死去的蝴蝶。
叫人看得有些心疼。
“臣有挂念未了,自当回来。”
“什么挂念?献秋同我书信便是,我帮你了却,何故舟车劳顿跑上一遭?深冬刺骨,献秋你身子骨不好,不该来的。”
苏鹤予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泡在腌菜坛子里,又酸又胀。
果然,他一到峻城便知晓了。
她给他安排好了退路,保他离开那个痛苦之地,望他后半生无虞。
峻城是顾南叙父亲旧部的地盘。
他刚到就被那少年拉去安置好了住处,回想着临别时女孩那满脸复杂的神情,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
苏家满门忠烈,历代为官者皆对圣上都忠心无二。
当他知道这谋反计策时,心中竟然难得的没有那么悲愤,脑海中闪过女孩被软禁折磨的满脸苍白的模样,闪过苏家满门血流成河的场景,突然就有些累了,不想回到那腐败的朝堂之上。
当得知顾南叙挥兵北上时,苏鹤予再次动摇了。
他的确心有牵挂。
那晚月色正浓,洒在她脸上时,他看到了生死离别的不舍。
苏鹤予心想,心中的那轮明月,始终要被他这滩苟活的烂泥亵渎妄想了。
心意已定,他便不再掩藏,目光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孩,踏着殿门飘进的风雪朝她步步走近。
清润的嗓音迎着风掷地有声地传入女孩的耳朵里。
“信中无法言说我心中所想。”
“是什么样的挂念,值得献秋不顾身体前来这悲伤之地?我都有些嫉妒了。”
“我有罪,挂念了不该挂念的人,不过这罪,老天迟早会找我报的。”
“是何……人……唔!”
女孩询问安慰的话音未落,就被走到跟前的男人俯下身子,吻住了唇。
他的唇畔冰冰凉凉的,却比那呼啸而过的风暖的多,冷白如玉的指尖扶着她的后脑勺,温柔纠缠在唇齿间。
愈吻愈深,一碰到那温暖的红唇,心中浓烈的感情在这一刻迸发出来,似要融化在这缠绵悱恻的深吻中。
丝毫不知,危险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