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荷看着眼前的这碗水,惊喜地笑了出来:“原来还可以这样辨别……难道姑娘刚刚就已经先猜到这些药材不是跨海绕路来的?”
黎久薇颔首,轻叹道:“其实这不难,若是不知是谁动的手,尚且不好说,可我们明明是知道的,是知道了结果再去想原因的。”
“你想,老爷要的是大公子的掌家之权,并不是要他的性命,混货之事只是用来逼大公子退却,况且大公子并未分家而出,老爷无论做什么都得顾着容家的颜面。既然如此,他一定不会下死手,不会给事情打一个死结。”
“在老爷得到他想要的之后,他也是要顺着这个结将事情结开的。还有你说老爷是亲自去办的这件事么?自然不是,就算是钱管家也只会吩咐底下的人去做。”
“那么底下的这些人最方便从哪儿找这些药材?在西绥的地界上,荣原的药材本就是容家商队带回来的最多,西平的药材如今已经没有谁大谁小了,手上有的都不多,还都是早两年的存货,容家也不例外。”
“这种情况下,他们若是从外面买,一旦事发,一定得被人认出来。最大的可能,也是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从自家的存货里挪用,再将账目改了,或是干脆记做废弃即可。”
“那么,既然是容家的药材,容家的商队这些年都是大公子掌管的,你说大公子手下的这些人谁敢藏违禁的药材?还是这种成色不高,只能在小地方挣点儿银子的货色。”
这种成色的药材要是容轩手下的人私下带回来的,早就在回来时就急着处理了,怎么会留着不怎么挣银子还担着风险?
夕荷了然:“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拿了自家的货物嫁祸给自家人,等到之后要解开这个局了,就找人顶罪,说是有人不小心弄混了?”
“如果所料不错,应是如此。”
黎久薇说着又去看那些皮草,除了存放的问题,她用了她敏锐的嗅觉,还有她狐族对于兽类的敏感:
“……这皮子有意思的紧,你看这是荣原的皮子,这是西平的,你看这西平的皮子是不是比荣原的要细上许多?”
夕荷点头:“可是西平在南边儿,雨水充沛,几乎没有风沙,他们那儿产的皮子的质地确要细腻一些。”
黎久薇轻轻摇头,声音平缓地道:“会因为天气和风沙造成皮子细腻程度上有大的区别基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本身的品种有区别,二是生长的年岁长了,区别才会明显。”
“就好比天禹南边儿和荣原北地出生的婴孩,刚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皮肤都是一样细腻的,真正能够有明显区分,恐怕要到岁之后了。”
“可是你看这两张狼皮,都是幼狼,风沙和气候根本就还没有机会在它们身上留下痕迹。再有……荣原这买卖做得不实诚,这狼不是天生天养的,是他们的牧民自己圈养的,专门拿来卖皮子的,本身皮子的质地也很细腻。”
“按理说两者之间不该有这么大的差距,应该是差不多的才对,这西平的质地之所以能做到更加细腻,是因为他们有一种手艺,你揉一揉这两块皮子。”
夕荷闭上眼睛,将两块皮子分别用手揉搓了一下:“这西平的皮子不止细腻,还特别的软,软的好像……”
“好像里面完全没有支撑,就像没有骨头的鱼肉?”黎久薇替她总结,这个夕荷真是孺子可教也。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就是像我们和兽类身上的手里都有血管和骨头支撑着,其实皮里也是有些东西在做这种支撑的,所以皮虽软,握在手里也并不是全无感觉的。你想想你嚼熟了的鸡皮、鱼皮、猪皮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夕荷连连点头:“对,就是吃的时候会有弹润的感觉,有嚼劲儿,这都是因为有那些东西的支撑,对吧?可是,这西平来的皮子为什么没有呢?难不成他们用过什么药材炮制过这些皮子?”
黎久薇否认道:“这倒不是,能使皮子更加软嫩的药材用过之后,这皮子上的毛也容易掉。这不是用炮制的,而是用了一种手艺人。南边儿的人对皮子的要求都更加和软些,皮子又没有北方易得,因此他们格外珍惜,就产生了一种叫做揉皮师的手艺人。”
“揉皮师手上的触觉比一般人要敏感的多,他们能敏锐地感觉到皮子里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是特别细碎的,分布在皮子的每一处地方,普通人最多只能感触到几处,揉皮师却能感知到全部。正是经过了他们的手,才有了这么柔软的皮子。”
“而这种揉皮师只有西平有,荣原的人崇尚粗犷豪迈、自然天成,他们早知有揉皮师的存在,却不屑于使用此等技艺,因此这种皮子的确是西平的。”
“那如何判断这些西平的皮子不是绕海过来的?能不能跟药材一样?”夕荷皱眉,总觉得这回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黎久薇道:“药材能用那种方法,是因为石灰和碳粉会浸透到药材里,只能用水洗的方式重新炮制。我先判断了那些药材的药性并没有损失,才确定过它们之前并没有被再次水洗、晾干过,这才用水洗之法再行检验。”
“可是皮草却不一样,要想去除运送过程中沾上的石灰和碳粉,只需要烘干后挂起来抖动、敲打即可。这两种皮子,都是再次烘烤过的,没有办法用这种方式判断。”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而且无论是药材还是皮草,用什么方式去鉴别,都不能出自我之口。因为我一非西平、荣原之人,二非药材、皮货买卖的老行尊或老手艺人,三么则是年纪尚轻且身份低微,在官府面前人微言轻,我说的即便跟他们一样,也不会有人听信。”
夕荷想了想道:“那就得早些禀告大公子,让康大管事安排人去荣原甚至西平请证人过来。”
谁去请先不说,黎久薇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请来的这些个证人,不仅要是精通各国药材和皮货炮制之法之人,还得能让他们能为大公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