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久薇压低了声音,似是而非地道:“曹郎中觉得老爷会轻易换掉奴婢么?再找一个年少貌美、识文断字还家道中落的或许不难。”
“再找一个能得大公子信赖,这么快就能在大公子身边有一席之地的女子,恐怕没那么容易。诶,你别急着反驳,要是那么容易,大公子虽未成亲,身边也该有几个人了。”
曹郎中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黎久薇的目光终于控制不住地震颤起来,而黎久薇只淡淡地朝他点了一下头。
令曹郎中震颤的不是黎久薇占了容轩身边的位子,而是他没想到黎久薇会是容元修的一枚棋子,用这枚棋子还很可能不是偶然。
不,一定不是偶然才对,就像黎久薇说的,要是选这个人这么容易,容轩屋里早就有人了,而事实上容轩身边连个服侍的丫鬟、仆妇都没有。
容元修可能几年前就开始在寻找这个人选。
曹郎中之前就察觉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有问题,尤其是孙氏夫人剩下二公子容青之后。
很多事儿容轩都没他这个当府医的清楚,就好比容青生病或是习武时弄伤了自己的时候,容元修总要多问上几句对容青的将来有没有影响,那神情、那态度,都是对着容轩时没有的。
再拿容轩这次受伤来说,知道容轩很可能以后都站不起来了之后,容元修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让他只要保住容轩的命就好,别的不用强求,还暗示他一定要把容轩困在别院养伤。
他心里觉着换个人治,容轩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可能换个地方休养罢了……
他这么做也不算有违天理,还可以稳固他在府里的地位和外面的名声,他自然就答应了。
他觉得,他至少是容元修要做的事情里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可如今看来,也许就连黎久薇这步棋都比他更重要。
毕竟让一个本该瘫着的人继续瘫着,这事儿换个郎中也能做,可黎久薇这个位子,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替代的。
黎久薇这时候又在给曹郎中挖的坑里填了一铲子土:“医者也能算是半个文人,文人么,自视甚高是常有的,只是‘自视’和‘是’之间是有差距的。”
“曹郎中在老爷心里的地位远没有你自己想像的重要,都是棋子,还偏偏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谁比谁高贵多少似的……你的靠山、地位,远远没有你想像得可靠。”
曹郎中冷汗都下来了,惊疑不定地低声道:“那……老爷是看中了姑娘的医术?”
若是容轩受伤之后,容元修想安插一个貌美的医女在他身边,他刚刚受伤,一时还接受不了自己的伤情,有这么个人暖玉温香的伺候着,也比较容易接受。
黎久薇玩味地笑笑:“老爷让人买人时,并不知道奴婢通医术……大概还是看重了奴婢的容貌吧,毕竟就奴婢这点儿微末伎俩,也就是能服侍大公子换药喝药,一样并非不可替代。”
这怎么又承认自己是块儿以色侍人的料了?曹郎中被她弄得云山雾罩的,摸不着头绪。
曹郎中再想问,黎久薇就不做声了,只转身恭敬地等着容轩示下。
她总不能说容元修是看中了她“海中金”的命格吧?她不想让容轩过早的揭开底牌,让容元修知道他已经知情。
她也是一样的,万一她说了实话,曹郎中一转头就回主宅告状,让容元修知道她已经知道了某些关键的环节,她就来不及布局后面的事了。
她要还了欠容轩的这身伤,要给白氏的女儿求药还葬母之恩,还替赵氏昭雪还这身子的生身之恩,还有黎家那一窝子人没收拾,欠着原身的寄身之恩……
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她不想再横生枝节,她说了的这些即便曹郎中亲口告诉了容元修,也不过是让容元修把她当作一个有些心计的小女人。
正是恰到好处,她不怕!
容轩见时候差不多了,她也不想被追问,便道:“曹伯,我容轩一向敬你为长辈,从前彼此也是相处和乐。我这一伤,我知道跟从前不一样了。”
曹郎中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容轩抬手制止住了,“我不怪曹伯,不一样的人也不止曹伯一人。你从未想过能治好我,一开始就料定了我后半辈子要做一个瘫子。”
“可寻常医者也不过如此,你不过是明哲保身,我虽有些失望,倒也没有怪你。只是这回不一样,你勾结余王氏,虽然奇兰草果的药性和药量尚不足以致瘾,可你不深究其害,还为了构陷他人,放任余王氏给我下药。”
“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有违医者医德。我知道曹伯深得父亲信任,只是我这别院是再容不得你了。”
“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地禀告父亲和夫人,至于他们会不会将你和余王氏她们一起交给府衙大人,全凭他们定夺。”
容元修和容轩的矛盾尚未挑破,如此禀报过去,容元修为了维系父子间表面的和睦,一定会给容轩主持公道。
曹郎中急了,想要解释:“老朽愧对大公子的信任,可是老朽也是想着那只是补汤,不是真的药,大公子也没有大的症候,多喝上几日也无甚大碍……”
容轩打断了他:“若当真无甚大碍,你何苦揪着久薇姑娘不放。何况你压根不清楚奇兰草果的药性,又如何知道有没有大碍。”
“说白了,曹伯太想抓住久薇姑娘的把柄,想让她为你医治,还想占了她以后制出的药,甚至她医的人也得记在你名下……这让你心生侥幸。”
“曹伯,你若只是一个普通医士,或是府里、医馆里一个服侍伤药的学徒小厮,倒也罢了。偏偏你是容家的府医,西绥杏林界的第一人,那就容不得你。”
“你若不在,我这后半辈子未必会好,可你若在,我这后半辈子必要交代在这别院里,为了博这一线希望,我容不得你。”
“还有你这打压后辈和弹压学徒的手段,我若容了你,容家若容了你,岂知不是害了西绥杏林界和耽误在你手里的病患。”
“曹伯,多年交情,就此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