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若是曹郎中一如往常地坚持用自己的药,大公子的身子不会受到一点影响,哪怕是这点疹子都不会有。”
黎久薇停了一下,放慢了语速,“曹郎中,曹府医,你之所以没有用你自己配的药,不是因为你的药用完了还没配出来,更不是因为你认可了奴婢的药觉得好用。”
“是你先认定了熬煮的补汤有问题,就想着再用上奴婢配的药,这样汤和药都是奴婢一个人的,出了事儿,奴婢肯定逃不脱,对不对?”
曹郎中面如死灰,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奇兰草果这种东西虽有药性,到底还是被归在了香料里,这就说明这东西除非长期、大量使用,效果不回明显,而且有很大的可能——这个结果还会比较含糊。
如果用了他自己的药,黎久薇有容轩做靠山,又这般的能言善辩,到时候说他的药也有问题,至少能推脱掉一半责任。
他就是太想坐实了黎久薇的罪名,彻底将她的赶出府去,再坏了她的名声,让她无路可走。
等到那时,她若不想沦落到烟花之地,就只能去他的药堂。
面对曹郎中的沉默,黎久薇继续道:“你太急了,一发现大公子起了疹子,就觉得机会来了。你担心万一哪天,奴婢知道了大公子有了症候,做出调整,那样你就来不及抓住奴婢的狐狸尾巴了。”
“所以你觉得自己一定要快,你来不及花功夫去试奇兰草果的药性,也来不及自己判断补汤究竟有没有问题,是都有问题,还是哪几日的有问题。”
“你为了求稳,就想着干脆把伤药也换成奴婢的,这样总逃不脱了吧?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一再的求稳求快,才忽略了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其实这个局很拙劣,有很多的漏洞,奴婢拘于后厨,为了不引起你们的注意,从来没有设法自己到府外买什么药材或是寻求什么帮助,一切都只能靠着余妈妈的贪心慢慢经营。”
“若不是曹郎中存了这样的心思,你跟余妈妈联手,却彼此不信任对方,彼此都有许多保留,这件事根本成不了。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停下来,仔细审视一下整件事的细节,今日自作聪明的就只会有奴婢一个人。”
黎久薇的话仿佛化身兵刃一个一个地插在了曹郎中身上。
曹郎中也是医者,而且是一个医术算得上高明的医者,他从前不知道奇兰草果又如何,只要他花些功夫去试、去研究,就会发现这当中的谬误。
如果他知道要半屋子的奇兰草果熬成汁子才能起效,又怎会相信余王氏在封存里放那么点奇兰草果的药渣就行?
他只要发现了这一点就能顺藤摸瓜地挖出余王氏是通过给襻膊和围裙的布料浸药,才将浓萃的药汁子带进府的,就不会被黎久薇打个措手不及。
封存是假的,对药性甚至熬煮时的味道根本不了解,药究竟是怎么下的说错了,甚至连价钱是多少都不知道……
一次又一次出错,一回又一回被揭穿,他和余王氏的话还处处相左……到了最后,即便他说的是对的,是真相,又有谁会相信。
黎久薇是设了局不假,可当他这样一个医者的话不足以被采信,甚至被证明参与其中,为了构陷一个小小的连通房都还算不上的丫鬟连大公子的身子都不顾了的时候,黎久薇在这个局中是否有品行上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明明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曹郎中却觉得像是熬过了几年,有句话他还是要问:
“可是,黎姑娘,你这么做到底对大公子的身子有所损害,你不愿到老朽的药房去,就拿大公子做局。大公子的伤很重,远的不说,就是腿上皮肉上的伤都没能完全愈合。”
“你不服老朽说你只是粗通皮毛,你想必是把自己也当作医者的吧?医者之心,就让你这般为了自己的这点利害得失,陷伤患于不顾?”
当着容轩的面这么问,就是想挑拨他和黎久薇之间的信任,削掉黎久薇的靠山。
这时候曹郎中当然知道自己错了,可他不能失去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
若是容轩肯在容元修和府衙大人面前对他轻描淡写一些,甚至将他摘出去,他大概会失去容家府医的位子,可他在外面的名声还能保全,他还有医馆和药堂需要经营。
等过上几年,他说不准还能再找个不知内情的大户人家做府医。
若是容轩他们据实以告甚至添油加醋就不一样了,到时候闹得满城皆知,别说高门大户不会再用他,就是他的医馆、药堂恐怕也会受到连累。
容轩压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还挂着笑,抬了抬手,让黎久薇先说。
黎久薇笑道:“奴婢之所以这么做,一来对奇兰草果的药性足够了解,知道即便大公子误服了,也只是起些疹子,精神不济几日,之后只要及时调整药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二来,的确起一身疹子挺不舒服的,可跟让你这样一个府医把持着别院,不管大公子的伤究竟还有没有转机,就为了不出错,为了保住你在西绥杏林界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作一定会瘫痪了治,相比起来……”
“起一身疹子,然后把你赶走,换一个能想办法、能切实体谅伤患意愿和心情的医者,那真是太值得了。以小搏大,输了,只是搭上了奴婢这个设局者的将来。”
“赢了,那大公子的将来或许就可以改变,就算换来的医者试过之后依然束手无策,至少试过了,没有了遗憾,怎么算都值得。”
之后她多看了曹郎中一眼,“至于说奴婢是为了自己不去你的药房才折腾大公子的,这话就过了……因为从头到尾奴婢就不可能去你的药房。”
“不是因为奴婢吃准了大公子舍不得奴婢,而是曹郎中是不是忘了,奴婢是老爷做主不远千里买进来给大公子的。”
“你以为只要大公子发落了奴婢,再跟钱管家大声招呼就成了。也不想想,就这么送到你那儿当学徒了,老爷会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