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夏渊

薛蟾语气讽刺,“哥哥拿过账本吗?走过商道吗?就算是薛家的皇商位置还在,哥哥还是使唤手下的掌柜伙计去采买罢了。”

“哥哥能保证那些掌柜伙计的手里一定干净吗?刚才哥哥还说父亲去后,那些伙计们都不老实。要是哪天在宫廷采买贪了一笔大钱,那薛家才是真的完了。”

薛蟠原本怒气冲冲,这时扭过脸去。

薛蟾便软了些声调,“没事,薛家还有一些买卖,也足够让哥哥过上富足日子。”

“只是,”他补充道,“哥哥也能出去干一些横行霸街的事情,那时薛家还未倒,哥哥倒自己先找来麻烦。”

薛蟠冷哼,“你为何总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咱们是亲兄弟,你却日日当我是牢里的重犯!”

说完他便甩袖,大步离去。

薛蟾站在原地,看着他愤怒的背影,捏了捏鼻梁。

若是薛蟠也有上辈子的记忆就好,自己也不用这么辛苦,时时提防,日日忧心。

后头有脚步声传来,薛蟾转身望去。

只见贾琏换了出门的衣服,背着手朝他走来。

“薛兄弟,珍大哥哥要带你出门一趟,你回去换身衣服吧。”

贾琏踢着脚边的石头,朝他一扬眉,“你哥哥不在?也罢,他不去也好。到时候宴席上来的人都是大人物,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看来还要去应酬,薛蟾心里叹气,只能回去换了身簇新衣裳。

贾珍早就命人备好马,看着穿着墨绿色衣裳的清秀少年由远及近,笑道:“带着你出去,倒是面上有光。”

他拍了拍薛蟾的肩膀,低声说道:“这次去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家周老爷子的寿宴,周家和罗相是姻亲,故而罗相也会去,若是能寻机和他说上句话,说不定薛家的事情也有转机。”

薛蟾一听罗相,便知他说的是当今朝内百官之首,圣上眼前的红人——罗衡。

他顿了顿,说道:“珍大哥哥我有所不知,我曾在林府拜师读书,但这罗相好似和林姑父......关系不太融洽?”

贾珍眉头一跳,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事情。

“无妨,就当过去给周老爷子贺寿便好。”

行至周家府邸,只见府门前车马充盈,里头唱戏的声音隔着两条街都可以听见。

薛蟾跟在贾珍后头,仔细留意。

这周家,隐约记得上一世有听人提起,周家有位姑娘,是皇宫里的贵人,还颇受宠爱,故而周家也兴旺起来,那周贵人的弟弟还当上了都察院的长官左都御史。

能看得出来,贾家和周家的关系很是一般。贾珍作为宁国公府的当家人,也只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迎接。而且落座的时候离中心也很远。

贾珍浑不在意,和身旁一些熟识的人敬酒攀谈起来,将薛蟾介绍给他们。

薛蟾端着笑脸,朝各位大人敬了好几杯酒。几杯酒喝下,便觉得面部有些发热。

有人用好奇的眼光将他从头看到脚,问贾珍道:“贾大人这位表弟看起来文质彬彬,不知可有功名在身?”

贾珍笑道,语带惋惜:“也是不巧,他三岁便开了蒙上学,上年本来要下场去试,只是薛家姨父去了,故而守孝未考。”

那就是没有功名。

那人的眼神很快就不以为意,又和贾珍叙了几句,就回头寻他人了。

贾珍回头对薛蟾说道:“无妨,咱们家的孩子以后捐个官做就好了。”

薛蟾对那人的不以为意没多大感觉,但听见贾珍这句话却忍不住心里发笑,为何他能理所应当地说出这样的话,躺在祖宗的基业上捐个官做做,就能保得住家族继续繁盛吗?

他觉得心里发闷,安静地坐回席位。贾珍只当他是不耐酒力,自去应酬。

忽然主位那里喧闹起来,把看戏的人都吸引过去。

薛蟾也抬头望去,却是那里围着一群人在劝酒,有人喝了满满一大海碗,才引起众人的惊呼。

无聊。

薛蟾正要收回注意,却听到有人说,“不愧是罗大人的学生啊,好酒量!”

那罗大人的学生在人群里转过身来,薛蟾看清了他的脸,惊讶得险些要站了起来。

竟然是夏渊!

林府时见过的年轻老师,林姑父之前的门生。

那原本寡言刚毅的青年已经很大不同了,他对着众人拱手大笑,又对着现在的老师罗衡躬身奉承,动作熟练至极,仿佛天生就是这样。

薛蟾思绪复杂,宴席上人身鼎沸中,夏渊好似看了过来。

停滞了一两秒,薛蟾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流露出吃惊慌张,又很快就移开。

对面台上的戏鼓敲得震天响,但真正的戏台,却是在这边的宴席上。

寿宴过后,贾珍喝得酩酊大醉,被两个小厮撑着出去。

到门口正要撞见主人家送今天席上的贵客罗相出门。

罗衡瘦高个子,嘴始终呈现一个向下撇的状态,一双眼睛看人时,就从瞳孔里放出精光,像是要把人的灵魂摄入,让人不敢直视。

他看了一眼醉醺醺的贾珍,嘴角扯了扯,又扫视薛蟾一眼。

“这位是?”

薛蟾站定,朝着他拱手说道:“晚生薛蟾,出身金陵薛家,排行第二。”

薛蟾?

罗衡很快就想起了那个不中用的侄子罗睦曾提起这个名字。

他就是那个颇受林如海看重的薛蟾?

罗衡冷笑一声,就离开了。

这声冷笑,让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薛蟾的身上。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鄙夷。

薛蟾面色如常,吩咐贾珍的小厮来将贾珍抬上马车,自己则牵过手下人递来的马,从夏渊的面前走过。

此时天色已暗,薛蟾牵着马晃过两条街,夏渊就追来了。

“夏先生,别来无恙。”

薛蟾和夏渊相对而立,在寂静的巷子里。

他恭恭敬敬地问好,就像几年前的林府课堂上。

夏渊有些迟疑,握紧了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林大人和贾夫人可好?黛玉妹妹可好?”

“我也离开了林府很久,不了解他们的现况了。”

薛蟾诚实地说道,心里想着今天晚上要回去给黛玉写信。

夏渊闻言沉默,薛蟾便开口问候道:“夏先生近来如何?”

夏渊苦笑,“什么如何?一直在死磕着科考罢了。”

薛蟾便也不与他深聊,简单问候几句便告辞。自己和夏渊相处不过一月有余,彼此都不熟悉。

但夏渊和林家的渊源很深,如今他竟去巴结林如海的政敌,倒实在令薛蟾吃惊。

这样摇摆,是注定两边都不讨好,没有好果子吃的。

回到贾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薛蟾先到贾母和王夫人处请安,才回到下榻的梨香院。

薛姨妈在屋里闭目养神,身旁的丫鬟同喜和同贵给她轻轻扇风。

一天应酬下来,母亲也累了。薛蟾便不打扰,在门口轻轻一招手。

同喜看见了,放轻了脚步声出来,“二爷,有什么事吗?”

“哥哥去哪儿了?”

梨香院小小巧巧,共有十来间屋子。除了薛姨妈的屋子里亮着灯,其他屋子都没见人影。

同喜仔细看了薛蟾的脸色,吞吞吐吐,“大、大爷跟着......琏二爷出去了。”

“跟着琏二哥出去了?”薛蟾拧眉。

“是。”同喜把头低下,“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这句话属于不打自招,同喜一说出口就后悔地捂住了嘴巴。

薛大爷能去哪里?恰恰是这位薛二爷最深恶痛绝的秦楼楚馆。

“母亲知道吗?”

同喜点了点头,薛蟾烦躁地捂住了眼睛。

他再也不想管了。

梨香院东屋的灯亮了起来,薛蟾伏案学习,书本堆成垛放在案头,还有整排的毛笔。

蜡烛已经快要燃尽,烛泪在烛台上凝结。

英儿在门口打着瞌睡,感觉烛光渐渐暗下来,忙打起精神去换一根新的蜡烛。

“二爷,也该歇息了,再晚点天就要亮了。”

薛蟾写完了信纸上的最后一行字,搁下笔,认真看过一遍。

“明日把信拿给张大海,叫他寄去林府。”

“二爷还在写吗?只是也没有回信啊,二爷这不是......”

薛蟾横了他一眼,耐心等待墨迹干了,将其装进信封里。

英儿接着嘟囔,“我怕二爷白费心思。”

“多嘴,出去。”薛蟾斥责道。

“别生气别生气。”英儿陪笑,把信封拿到手来。

薛蟾这才转身去屋角的铜盆里洗手。

“你先去睡吧,我还要再看会书。”

英儿便下去,屋子寂静,月光从窗户的间隙里洒下,如纱如粉,轻盈美好。

薛蟾拿着书本走到窗边,抬头看天边一轮明月。

此时玉儿应该睡着了吧,新的一世上,她身子好了许多,夜里总能睡着,不像之前一样一年只能睡上十来天满夜。

薛蟾不觉微微一笑,好似通过月亮看见黛玉美丽的睡颜,享受着如此美好的一刻。

春去秋来,几番花开花落,又是一年盛夏七月。

已过了乡试的薛蟾穿着灰色的薄衫,在书房里专心念书。

只听叩门声响,薛蟾拿着笔没抬头,说了一声,“进来。”

“蟾儿,没打扰到你吧?”薛姨妈推门进屋,满面含笑,手里拿着东西。

“娘怎么来了?”薛蟾忙起身,绕过书案走了过来,“要拿什么东西叫同喜她们拿过来就好了,夏日炎炎,倒是劳烦母亲走一趟。”

“咱们母子俩见外什么?”薛姨妈坐下,“这是你姨妈拿的玫瑰清露,说是宫里面赏下来的,兑水喝来既香甜又清爽。”

薛蟾拿着精致的瓶子看了看,自从元春成了贵妃之后,贾家就没少过这样的上贡之物。

“倒是多谢姨娘,我晚间过去请安的时候再道谢一番。”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都是太爱见外了。”薛姨妈嘴上虽这么说,但眼睛还是流露出赞许。

这孩子勤恳认真,前些年考过了乡试,只是院试折戟,明年春日要再下场去考,故而一直勤勉温书,就算是炎夏午后,也没休息。

“这不是见外,我去姨妈那里,怕碰见了宝玉,姨妈不自在。”

薛蟾一边给薛姨妈倒茶,一边说道。

薛姨妈忍俊不禁。

薛蟾已经在科考的道路上拼搏,而宝玉还是混迹在丫鬟堆里,贾政教训宝玉时就常拿薛蟾来作比较。故而宝玉见到了薛蟾就大不自在。

“行了,我也不和你闲扯。我除了送清露,还要告诉你,你的师长来京城了。”

“师长?”

“是啊,林家全家上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