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长死了。
损失惨重的但家村没有时间为他悲伤。
修缮房屋和恢复正常生活都是件难事,只能当做这个来了没几天就丢了命的新村长,从来没有来过。
私底下有人聊天,也只说他是太年轻气盛,不肯听劝,和老村长一样,对老牌坊和小洋楼没有敬畏之心。
每每提到这件事情,小但和父亲都选择沉默。
“我爹相信了我的话,怀疑那个道士不是个好人,想托人打听能不能把人找来,可惜除了但家村的村民,没人见过他跟没人认识他……”
经历种种非自然事件后,小但的父亲相信了儿子所说,曾见过道士斩了牌坊底下一条蛟的尾巴。
可是知道了也没用,老村长和新村长接连离世,但家村一大半村民都家破人亡。
想要弥补,也得找到那位道士才行。
日子再难也得继续过下去,如今老牌坊和小洋楼都没了,总不至于还要继续报复但家村吧?
小但和父亲的想法一样,认为这件事情总该过去了。
怀揣着对新生儿的期待,他们开始重启生活。
小但儿子满月的时候,一家人总算有了新的住所。
尽管很简陋,但也足够遮风挡雨。
一家四口,上有老下有小,小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必须要出去干活挣钱养家糊口。
先是老村长,后是新村长,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去。
一时间,但家村的名声更差了。
只要一出门,听说是但家村来的人通通都不要。
不得已,小但通过媳妇的娘家,冒用了大舅子的身份,这才找到一份印刷厂里的活。
这份工作工资不高,但很稳定,离家也不算太远。
小但工作勤勤恳恳,一发了工资就往家寄。
眨眼一个月过去,本打算月中回家一趟,好看看老婆孩子和上了年纪的爹。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早已做好了决定,临近月中,印刷厂接到了大订单,时间紧任务重,把他放假的日子推迟到了月底。
反正都会放假,早几天迟几天也没什么大问题,小但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正是这个决定,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每每想起都后悔不已。
“夜里下起暴雨,雨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响,一个炸雷,把宿舍里的工友都给炸醒了,还开玩笑是不是哪位大仙在渡劫。”
小但对那晚的大雨记忆犹新。
雨实在是太大了,过去的20多年里从来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
被雷声和雨声吵醒后,他躺在床上还想过家里会不会漏水?
万一漏水的话,等过几天回去得好好修一下。
压根没想到这场雨会给他带来一场致命的打击。
第2天早上7点,厂里的工友们准时去车间。
雨势没见小,小但没有伞,像其他人一样,用洗脸盆扣在头顶挡雨。
雨下了一夜,早上也不见停,上班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有些发慌。
手上干着活,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家里不满百天年幼的孩子,年轻柔弱的媳妇,身体抱恙的父亲。
三人的脸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像电影幕布一样闪过。
惴惴不安中,时间很快到了中午。
坐在食堂吃饭,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仍然没有要停的迹象,小但实在坐不住了。
他跑去找领导商量,请一个下午假,最迟晚上就回来,不会耽误明天干活。
在他的再三请求下,领导勉强同意了。
得到批准,小但顾不上回宿舍收拾东西,身上的工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冒着雨往但家村赶。
一路上满是泥泞,他毫不在意的挽起裤脚深一脚浅一脚,有小路可以走的地方尽挑小路走,只为早点见到家人。
路过隔壁两个村庄,村民站在自家屋檐下看见他,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屋,生怕沾染上了晦气。
小但看见周边村都好好,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
两个小时后,小但到达但家村。
迎接他的不是熟悉的村居和村民,只有成堆的黄土和铺天盖地倾倒的大树。
家呢?
“我腿一软,扑通跪倒在村口,手脚动弹不得,足足过了半个多钟头,我才捡起一根树枝撑在手里,去扒泥巴……”
整个但家村都被山体滑坡掩埋了。
一直到晚上,小旦一个人跑去隔壁村挨家挨户的求救,当地才知道这个消息。
没人知道山体滑坡发生的具体时间,因为但家村无一生还,甚至连具尸骨都找不到。
小但挖了一天一夜,身体支撑不住晕倒了,被人送往镇上的卫生院。
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他拼了命的要再去找。
父亲,媳妇,孩子,最重要的人都在里面!
医生眼见劝不动,干脆扔给他一份文件。
文件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但家村山体滑坡属于自然灾害,全村受灾严重,经专家检测评估,此地不适于居住,不会在原址重建,划为风险禁区。
禁区,意味着不能进去了。
无论小但是否接受,但家村一夜之间没了,一切都没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怀疑是自己精神出现了错乱,但家村还在。
趁着夜里没人,偷偷从山路过去。
可除了满眼的黄土,哪还有家人的影子?
“我不信,这么大个村,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了?”
回忆痛苦的经历,小但抱着头,眼中泛起泪花。
哪怕过去的30年之久,他至今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小风,你说要是我把道士斩蛟尾的事情告诉了老村长和村民们,但家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不能怪你……”
江风听完整件事情的始末,心头有太多疑惑和不解,不过最多的还是揪心和同情。
冤有头,债有主。
无论如何,村民们都是无辜的,小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更是无妄之灾。
如果时间能重来,相信大家都会阻止老村长的行为。
小但双眼通红,自从但家村消失了以后,他无法接受打击,一度想要自杀。
可是一想到那个害了他一家人害了整个村子的道士,就决定死也要死个明白。
起码得找到人问清楚,给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代。
江风点点头,“那个道士确实很可疑,事情跟他脱不了关系。”
从小但的描述不难听出,来无影去无踪的道士一开始就是为了蛟而来。
不仅如此,在老村长曾经动了放弃念头的时候,是他继续怂恿,才促使了小洋楼的建成。..
可以说整个悲剧除了老村长的贪念,都是由道士一手促成。
老村长是自食苦果了,可道士至今逍遥在外不知所踪。
江风十分怀疑,道士如今或许过得还不错。
哪怕这一切和他斩蛟尾无关,也必须要找到人,弄清楚当年事件背后的真相!
小但在江风的安慰下,很快平复了情绪。
这些年他一直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间,不敢对外人说。
今天也算是有了一个宣泄的机会。
“我每天晚上都会失眠,还经常做噩梦,好几次在梦里,我差点就逮到那个道士了,可惜每次都只差一步……”
小但握紧拳头,对他来说,除了找到道士,世间早已没有值得留恋的人和事了。
江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来海城也是为了找那个道士吧?”
“对!这些年我已经走了半个华国,每到一处新地方都会先去打听哪里有算命看事的,听说城市里算命的大都在天桥底下,我就在天桥
但家村被掩埋以后,小但成了但家村唯一的幸存者。
当地部门为了照顾他,曾经提出给他在隔壁村盖房子,让他移居过去。
不过小但没有接受,只保留了自己在印刷厂的工作。
整日与书为伍,也逐渐养成了他的阅读习惯。
决定出发寻找道士时,全国经济蒸蒸日上,印刷厂里的订单多到忙不过来,扩大了规模,仓库也扩大了好几倍。
小但用存下的几年工资向厂里购买了一批没有销路的库存书,开始了长途跋涉的全国巡卖。
期间,他一路从北往南。
刚开始,因为考虑到小地方的人会比较迷信,会更加相信道士一类的人,所以他专挑小地方走。
书卖不出去也没事,可以用书换食物,能解决温饱就行。
后来迟迟没有收获,偶然间听说大城市的人其实更加喜欢看风水流年,天桥底下很多摆摊算命的和道士。
小但这才改变路线,从小村小镇来到了大城市。
江风道:“我认为那个道士还在的话,应该也是生活在大城市。”
几十年前道士就能斩蛟尾,多少有些本事在身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让整个村子遭殃,想必不是什么正派之人。
眼下社会,除了一些真正有道心的正义之士,为了谋取利益的三教九流,基本都在大城市捞钱。
毕竟大城市机会多,逮到一个有钱人,用点小伎俩就能狠狠的捞一笔。
见识过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清心寡欲的修道生活如何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