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错父亲的遗愿,导致这一切事情的发生,是秦思贤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最无法面对的。
“父……父亲这几年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芙蓉县度过的,他还专门修建了沈家祖宅。
他是上门女婿,虽与母亲相敬如宾一生。
可他一直念叨着落叶归根,我多次问他,是不是要回芙蓉县,他却只是笑笑不语。
我便想着,父亲虽做了上门女婿,心里到底是想着沈家的,是怕母亲不喜,才不敢多说。
才想着,父子一场,全了他的心愿,母亲亦是同意的。”
可他怎会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他眉目里似有哀求,“姑娘可否帮我问问,是不是……是不是我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才让他生气了。
送他来芙蓉县,是我的意思,若他生气,他可以惩罚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三弟死。
秦思贤内心痛苦无比。
若昨晚留下守夜的是他,或许死的人就是他。
三弟是替他死的。
若父亲的怨气是因他而生,那……
秦思贤闭了闭眼。
三弟就是他害死的。
卫清晏问不了。
她能得到的信息,就是沈常山的怨气画面。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被一个比他年长几岁的小妇人,拉着一路狂奔。
少年频繁回头望着什么。
小妇人拽着他,哄道,“快走,被他们追上,我们都活不了了,我应承你,等将来有机会,我再陪你回来。”
少年听了这话,反而顿住了脚步,他挣脱开女人的手,面朝来时路,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头。
而后爬起来,坚定道,“回来他们一定会要了你的命,不回了,往后再也不回了,走!”
最后那个字,似从喉咙里挤出来,他用力拽着妇人的手,继续往前跑。
经过一处巷子时,用力扯了根开满黄色花的藤条,塞进后背的包裹里。
这便是沈常山的执念画面。
沈常山曾在国子监任职,卫清晏自然见过这位老先生。
画面里的少年,五官与记忆里的沈常山相似,她猜测那少年便是沈常山。
可,那妇人是谁?
他们又是从哪里离开?
少年想回的又是哪里?
卫清晏不得而知,所以才有了问秦思贤的那些话。
可秦思贤此时,满心都是对弟弟死的愧疚,“他说的落叶归根,是不是北地?”
“不是。”卫清晏摇头,“你可记得你父亲的棺椁是从何时有异样的?”
秦思贤怎么会不记得,“出了京城才走了半日……”
卫清晏看他满脸憔悴,估计这几日都没怎么睡,脑子是混沌的,便接话道,“刚过交叉路口,棺椁便抬不动了。
说明沈常山的怨气认定,你们走错了道。
而沈家当年呆过的北地和芙蓉县,在那个交叉路口,是共一条道的。
所以,他要去的不是北地,也不是这芙蓉县。”
“可,可沈家祖祖辈辈都是芙蓉县的,我父亲出生在这里,之后跟着祖父在北地长大,没听他说,他还去过别的地方。
这两处都不是,他还想回到哪里?”
卫清晏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但眼下是深夜,秦思贤瞧着情况也不太好,便道,“先回沈宅,等明日天亮,我想见见你们沈家老宅的人。”
秦思贤心里急啊。
先前就三个选择,京城,芙蓉县,北地。
若是父亲想留在京城,那棺椁就抬不出城门,所以京城首先就被排除了。
他先前怀疑自己猜错了,还能将父亲送去北地。
可现在北地也不是父亲要去的地方,他要怎样才能顺了父亲的意?
“大哥,刚刚常姑娘的话你也听见了,秦家暂时不会有事,你得先休息,休息好了,才能冷静去思考。
何况,容王和常姑娘一路奔来,也累了,他们也需要休息,我们听常姑娘的,明日再想,好么?”
龚明楼几乎是拿出哄孩子的口吻,来哄自己的大舅哥。
平日行事沉稳的国子监祭酒,今日说话都颠三倒四,可见打击不轻,也累得不轻。
秦思贤再急,也不能让好心来帮他们的人,跟着苦熬。
只得应了。
刚想说让龚明楼带着一众人回沈宅,他留下守着棺椁。
恨归恨,到底还是不放心父亲一人在此。
时煜朝身边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悄默默走到秦思贤身后,在他后背点了几下,顺手接住了往下倒的人,一把抗在了肩头。
龚明楼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忙走到前面带路。
时煜吩咐两个暗卫守着沈常山的棺材,执着卫清晏的手,跟在了龚明楼身后。
他虽还不知沈常山的怨气画面是什么,但听着就觉得这个怨气不是那么好解。
小晏说明日再见沈家人,定是想从那些人身上得到线索。
秦思贤这个当事人,更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才好为小晏提供有用的线索。
沈宅。
一个长衫男子,在深宅门口来回踱步着。
他是沈常山的次子。
沈常山是上门女婿,长子和其他孩子都随了妻子姓秦,只有次子随他姓沈。
名,沈思远,算是继承沈家香火。
沈思远得了下人的带话,很想亲自去山上看看情况。
但又怕龚明楼的意思,是叫他暂不可去打搅,正在沈宅门口犹豫不决时。
就见龚明楼带着一众人过来。
第二眼便看到了暗卫背上的大哥,神色大变,“大哥怎么了?”
他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昨晚三弟守夜,人没了。
今晚大哥守夜……
“大哥没事,他只是睡着了。”龚明楼忙开口,将人拉到一边,把卫清晏几人过来解怨,以及刚刚山上的事同他说了。
沈思远感激的向时煜和卫清晏行礼,要亲自带着时煜几人去安置。
时煜道,“让管家带路便成。”
家里有丧,沈思远也不跟他客气了,指了管家带他们去安置。
便又拉着龚明楼问京城的情况,龚明楼一一回了,叹道,“我去瞧瞧三弟,你也去休息吧。
明早常姑娘怕是要问话的,大家休息好了,脑子才好使。”
先前自家父亲那怨气,说是抽丝剥茧都不为过,现下岳丈这个,龚明楼又暗暗叹了口气。
一个生在芙蓉县,长在北地,十七岁便到了京城,之后再没离开过的人,他执着的落叶归根居然不是这三处。
那能是哪里?
总不能他想着别人的根吧?
龚明楼蓦地眼眸睁大。
会不会岳父根本就不是岳父,或者说,岳父根本就不是当年沈家的那个孩子?
他下意识就要去找卫清晏。
可想到已是深夜,他能想到的,常姑娘和容王未必想不到,便按捺住情绪,跟着沈思远去了秦三爷暂时停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