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丽……
听均衡教派的几位所说,她不是去艾欧尼亚的幻影港口崴里了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暗裔之间有着某种感应,让亚托克斯能够感应到佐兰妮的气息找上暗影岛来,难道封印中的佐兰妮也能动用少许力量,在艾欧尼亚便暗中标记了阿卡丽?
有道是关心则乱,眼见阿卡丽陷入昏迷,还身陷两个暗裔之手,伊默已经头脑混乱,思绪全无了。
在艾欧尼亚时,佐兰妮便对阿卡丽矫健轻盈、训练有素的躯体赞叹不已,不曾想那股觊觎之情到如今还未曾消散。有着亚托克斯的存在,阿卡丽是怎么落到佐兰妮的手中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阿卡丽只是一块被摆上砧板的美味食材,如何处置烹饪只在佐兰妮一念之间。
更让伊默心中压抑的是亚托克斯强悍的实力,哪怕己方众人状态处于巅峰,也完全看不到战胜的希望,将阿卡丽救回来更是天方夜谭。
在伊默手中太过憋屈,处处受制,此时一朝脱困,佐兰妮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复回来,她欣赏着伊默脸上逐渐沉郁的神情,微笑道:“你可知道被封印在兵器中的感受?
“暗裔兵器便是监狱,而我们,都是囚徒。我的四肢和肌肉全都不听使唤。我不能呼吸,透不过气来。我在密不透风的永恒黑暗,与那地狱般的桎梏拉扯了数百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虚无感将我的理智,将我的心神摧毁。
“虚无,那是比生死更加恐怖的东西。”
佐兰妮语气忽然一冷,微笑不变,却透出刺骨的寒意。
“伊默,你可知道,当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被逼疯的我甚至喜极而泣了。
“永恒的虚无中,忽然出现了别的东西,你。我感应到了你的存在,就像是一束光芒照射进来,撕裂了那座囚笼。
“我承认,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侵占你的躯体,再次亲眼看看这个世界,谁能拒绝自由呢?但习惯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苏醒过后,我甚至已经习惯待在那片虚无中,唯一的期待便是与你交流。虽然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从我这获得血巫术,但借由你的三言两语,感受从中传递而来的些许外界的气息,我便感到满足了。”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一次次地将我封印,将我打回那牢笼之中!那种眼睁睁看着希望在眼前消失,在希望与绝望中循环往复的感觉,百倍胜过成为囚徒带给我的痛苦!”
随着诉说,佐兰妮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庞因为激动更显狰狞。伊默低声道:“你从未说过这些。”
“你当然不会知道!”
佐兰妮打断了他,“你的处置挑不出一点毛病,毕竟,我们可是暗裔,我们的荣光传说早已不在,我们被腐化,我们自甘堕落,形成了外界对我们的刻板印象。
“对付暗裔,再怎么残忍都不为过,对吗?”
她冰冷地微笑道,“那么,我也就做一些暗裔该做的事情,满足一下你对我们的期待吧。”
曾经,有许多时候,伊默都以为佐兰妮陷入了沉睡,其实她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伊默,感应着他的生活,也感应着在他附近的其他人和其他事,她对于伊默的了解,远比伊默以为的要深切得太多太多。她知道伊默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怎么做,才能给他带去最深刻的痛苦。
这个女孩,就是伊默最亲近的几个伙伴之一吧,她在骨镰中时,感应最多的除了伊默,便是这个气息了,由不得她印象不深刻。亲人?朋友?恋人?怎样都好,伊默倾注了越多的感情,失去后的痛苦也就越刻骨铭心。
“真是个俊俏的小姑娘呢。”
亚托克斯将左右手中的两者都扔在了地上,佐兰妮鲜红的手爪轻轻划过阿卡丽苍白的脸颊,随后毫不犹豫地用手按住了阿卡丽的额头。
伊默立时便要出手,却被另一名暗裔阻止。亚托克斯似乎觉得接下来上演的一幕会很有趣:“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看着。”他眼中红光一闪,气势爆发,锁定伊默。
骤然降临的压力让伊默僵在原地了一瞬,眸光剧烈波动了起来。
“是了,没错,就该是这样的表情,痛苦和绝望,好好感受吧。”
佐兰妮森然道,手上动作更是加快,她用血肉捏出的躯壳在不断溶解消失,一波波闪烁的血红光芒涌入了阿卡丽的身体,而作为根源的暗裔骨镰也开始与阿卡丽的身体连接。
阿卡丽的身体逐渐上升,脱离地面,飘浮在了空中。腥红的巫术能量与血肉涌入,剧变之下,始终昏迷不醒的她忽然有了反应。
阿卡丽的面庞露出痛苦的表情,体表的血肉开始蠕动,仿佛有无数虫豸在皮肤发色则不断褪去,向着如艾欧尼亚北境山巅的积雪那般的素白靠近。两枚不对称的犄角钻破了皮肤,出现在了额头两端,而那两柄带着狰狞骨刺的镰刀则从连接锁链的中间断开,锁链缠绕上两只手臂,尾端埋进血肉中。
佐兰妮的形体已经消失,她陷入夺舍阿卡丽的过程中。
伊默只能眼睁睁看着,心如死灰,唯一能期待的,便是阿卡丽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抗衡暗裔的侵蚀,如未来的凯隐那般,没有被彻底夺舍,而是陷入争夺身体的僵局。
那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一切还有补救的余地。
佐兰妮的夺舍并不是一蹴而就,她在与这具身体原本的意识对抗。阿卡丽苍白的脸蛋不自然的扭曲着,长长的眼睫毛不住跳动,闭着的双目不断颤抖,紧接着,两只眼睛霍然睁开。
一只眼睛亮着红色的光芒,另一只眼睛则是伊默熟悉的灵动目光,如湖水泛起的丝丝波纹般,将他的脑海洗得一片空白。
身体的剧烈变化让阿卡丽从昏迷中恢复,短暂地恢复清醒。
她睁开眼,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伊默身上。
释然,满足,安慰,感伤……视线接触的第一秒,伊默便读出了许多含义,但还有更多更复杂的情感都被眼神深处的痛苦淹没。
阿卡丽的嘴唇翕动几下,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比了个口型。
伊默呆在原地。他竟然看懂了。
她说的是,找到你了……
下一瞬,那灵动的眼神便消失了,阿卡丽的双眼眼眶满溢着猩红色的光芒,身体的抵抗消失,被彻底占据。
阿卡丽……不,现在已经是佐兰妮了,佐兰妮优雅地落在地上,适应着这具年轻鲜活的躯体,如夏雨般轻柔、与阿卡丽嗓音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口中出现。
“咦?本来还有些阻碍,想不到见到你,这具身体的原主便像是不再有执念了一般……”
夺舍的过程中,她的脑海中似乎多出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佐兰妮惊奇地翻看着,饶有兴致地说:
“啧啧啧,你们还真是情深义重呢。
“让我看看……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出发,远渡重洋。猜猜我在哪里感应到她的?就在暗影岛外,她都快找到你了。
“挺可惜的,让她的努力白费了。不过嘛,我也算是帮了你们的忙,至少让你们见到了最后一面。
“所以,感谢我的仁慈吧。
“咦哟,说起来她还没怎么出过远门吧?更别说这一路上还有这么多怨灵亡魂……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和信念支撑着她到这里的。”
佐兰妮目光诡异地看着伊默,再低头看看这具身体的双手,“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吗?说出来你一定不能接受,甚至让逐渐铁石心肠的我都不禁心中一颤……但为了增添你的负罪感,我一定要说。”
“因为你的不告而别,两场海难,杀了五船的海盗,撑过十七群怨灵,亲手斩杀的数量更是不知几何,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只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消息,只是为了……找到你。
“这具肉身的伤口隐患多得我数不清,伤口痊愈了又出现新的,出现新的又逐渐长好。海上的气候可不好,好肉烂肉全长在一起了,要不是我的血巫术,这具身体……
“她一个人的时候,会偷偷的流泪哟。只是似乎除了你,她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倾诉。
“所以她总是告诫自己坚强——‘只要找到伊默就好了……’这是她的原话。”
“这小姑娘毫无怨言的真挚感情,我都有些嫉妒你了。怎么感觉你不值得她付出这么多呢?”
正如她之前所言,作为很长一段时间的贴身伴随之物,佐兰妮对伊默的了解远不是常人能比。她也十分清楚,如何刺激,才能让重视感情的伊默体会到最强烈的痛苦。
“不要……”
不要再说了!
萎靡在地的阿狸努力昂起头,脑海因为透支精神力传来一阵阵剧痛,但相比自身,更让她担忧的是伊默此时的状态。
偷偷越界、窥视过伊默记忆的她已经认出了这个人是谁,是那个陪伴伊默许久的,对待他人态度冷冰冰的女孩。
记忆中的她对待他人似乎总是不怎么客气,不懂为人处世一样,唯独在伊默面前,才会卸下防备,暴露出内心的真实情感来。
原来她不是不通世事,只是世俗仪礼对她来说只是束缚,处处注意未免太累人了,只有伊默值得她上心。
羁绊是相互缔结的,反过来,伊默能够获得她的区别对待,那么这女孩在伊默心中,一定也占据着十分特殊的地位。而她刚刚就在伊默眼前……
这种感觉……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感……阿狸知道伊默是个情感丰富、内心十分细腻的人,他一定接受不了的……
阿狸对这种感觉感同身受,因为现在的她也是这样,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祷。
伊默,一定要挺住……
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然而她将目光落在了伊默身上,一颗芳心便不住地沉了下去。
伊默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血丝。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一直在找我吗……
我在比尔吉沃特与厄运小姐等人谈笑风生,为了满足自己的阅历进行着有惊无险的奇幻冒险,甚至还有心思品鉴当地的美食,而她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野外,在海上漂泊,风餐露宿,还要对付随处可见的海兽和亡灵……
甚至她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没有责怪,只有心安……
如此善良的小姑娘,如此信任着他依赖着他的阿卡丽……
伊默忽然间自惭形秽,他的心灵在拷打中迅速被自我撕扯得千疮百孔,空落一片。
是啊,佐兰妮说的对,他何德何能?现在的他,这样弱小又想当然的他,总以为世事会按着他的计划进行,总是抱着几分轻松看待这个世界,现在才发现,他不但保护不了在场的同伴,原来还辜负了阿卡丽,妹妹……
与阿卡丽结缘兄妹的情形似乎还历历在目,还有她曾经传递给他的许多温暖……
如何能够忘怀?
伊默的双目迅速变得赤红一片,眼角尽裂,最后,竟然流下两条浑浊的血泪来。他的身躯从最深处开始颤抖,脑海中的理智在迅速崩坏,变成混沌的一片,只剩下暴虐的念头翻滚,要将一切毁灭一般。
在旁人眼中,此时伊默的气质像极了一头野兽,正在被逼上绝境。
在灵界的调和下,自然总是处于平和的状态,而一旦失去控制,那大自然的力量也不啻展示毁天灭地的一面。
无人可见的微观层面,伊默体内的魔法能量以前所未有的暴烈姿态活跃起来,自然魔法的气息迅速堕落,连以污秽著称的暗影魔法在这变化面前似乎也得退避三舍。
瞅着伊默的变化,佐兰妮舔了舔舌头,双眼不由得睁大几分。在她的印象里,伊默的情绪一直十分稳定,总是风轻云淡,少见他失态的情形。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暴怒。
看来自己真戳到他痛处了,佐兰妮不禁一阵舒泰,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只觉得出了口恶气。
只是看着伊默双目一片血红的暴怒模样,没由来的,她心头一颤。
伊默紧紧攥着手掌,指甲深深刺进肉里,掌心鲜血淋漓,仿佛只有肉体的疼痛,才能让他的心好受点。
“佐兰妮,你有仇有怨都可以冲我来,牵扯亲友进来,是你犯的最大错误……你会后悔。
“还有亚托克斯,你确实强大……
“但你要毁灭,我就给你毁灭……”
“费……”
伊默低垂眼帘,神色隐藏在一片阴翳中,他喃喃着,就连在前方的两个暗裔都没有听清他微弱的低语。
“德……”
佐兰妮心中忽然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