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默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兜帽女子,想象着她面纱下的容貌是否也如狐狸一般有着细细的胡须,斗篷下那些如触手状的凸起难道是蓬松的尾巴?
瓦斯塔亚拥有着庞大的种族数量,有些是短命种,有些寿命比普通人类长。有一些瓦斯塔亚人据说能活上千年,还有一些则在传闻和传说中是永生不死的。阿狸便属于长寿种族的一员,她已经在人类社会的边缘游离数百年了,但相对于她种群的寿命而言,阿狸大概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女孩,并且也有着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心性。
阿狸的身世是个谜,甚至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找不到自己瓦斯塔亚部族的历史,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族在其他瓦斯塔亚中的地位。留给她的线索只有她此生一直佩戴的双生宝石。她无师自通地领悟了流淌在体内的瓦斯塔亚魔法,与彼端的精神领域产生着共鸣。
阿狸的天赋能让她吸收吞噬每个猎物的生命精魄,并获取他们的记忆,猎物的范畴不只局限于野生动物,人也包括在内。每个短暂而又精致的记忆碎片都让她经历了心痛与幸福,她也越陷越深,直到看到一段讲述着关于恶魔妖狐的恐怖传说的记忆,阿狸才大惊失色。
随着她攫取的精魄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与自己的猎物感同身受,因此也对自己捕猎的行为感到罪孽深重。一种深深的悲伤让阿狸怀疑自己的本质,皤然悔悟之下,如今的阿狸决心只靠自己的双眼去体验生命的每一种滋味,虽然可能偶尔会放纵一回,享用生命的精魄,却一直对抗着本能,不吞噬掉他人的整个生命。
那对双生宝石是阿狸追根溯源的唯一线索,她从这个线索出发,开始寻找自己的同类。
她要活出自己的一生,不再依靠那些借来的记忆和陌生的梦境。
至于疾风剑豪亚索,他是一名浪人剑客,师从村子里的剑术大师素马长老学习传奇的御风剑术,同时担任起素马的贴身侍卫。
但在诺克萨斯入侵后,亚索渴望在战场上贡献自己的剑术,某天深夜,他离开了岗位,前往村庄附近的山谷参战。
第二天回到道场,他却发现素马长老被谋害,亚索不仅擅离职守,还被指控为杀人凶手,因为素马长老死于御风剑术。
为了洗清自己的罪责,查明真相,无奈之下亚索只好拔剑而战,逃脱抓捕,成了战后艾欧尼亚土地上的逃犯,搜寻着任何可能让他找到凶手的线索。而与此同时,昔日的朋友们却成了追杀他的猎人,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他在战斗与死亡之间做出选择。这始终都是他甘愿背负的代价,直到他遇到了最可怕的对手——他的哥哥,永恩。
二人遵照荣誉礼法,相互绕行。当他们的剑刃最终交锋时,永恩未能匹敌,随着一道钢铁的寒光,亚索手刃了自己的兄长。
他恳请哥哥的原谅,但永恩临死前只是告诉他,杀掉素马长老的是御风剑术,而亚索是唯一一个可能掌握此术之人。然后他便永远沉默了,至死也未能说出原谅的话语。
没有了师父和兄长,亚索悲痛欲绝地在山中流浪,如同一柄无鞘之剑,苦饮着战争与失落的痛苦。虽然在数年之后,素马长老死亡的真相得以揭露——诺克萨斯的流放者锐雯引发的一场意外,但亚索仍然没法原谅自己当初抛下师父擅自离去,更没法原谅自己亲手杀害了永恩。如今,亚索依旧浪迹天涯,进行着自我的放逐。
刚遇到亚索的时候,阿狸就感受到了亚索的坐立不安,他就像一柄寻不到剑鞘的宝剑,旁人只是凑近都会被他的锋锐所伤。亚索急于离开艾欧尼亚,而阿狸则需要贴身侍卫,所以他们一拍即合,轻易达成共识。
见了这两人,当下自己的处境已经由“未知”转变为了“熟悉”,伊默心中有了底气,对于自身在不断远离艾欧尼亚这一情况,心里的紧迫感反倒消除了不少。
亚索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青年,这就是让雇主下定决心出海的人?出众的外表或许在某些场合很吃香,尤其是对于雇主这样的年轻姑娘而言——经过短暂的相处,没有现出真面目的阿狸在亚索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印象——但这并不与实力挂钩。
尤其是阿狸对伊默的实力信心满满,但亚索并没有看出伊默有几分值得信任。
伊默背着一柄好剑,亚索凭气息就能感觉出来,哪怕那柄剑隐于鞘中,含而不露。但看了伊默的手掌,亚索却能断言,伊默的武艺平平无奇,那不是一双练剑的手,这柄好剑在这年轻人手中,有些暴殄天物了。
这人年纪不大,虽然努力往武士打扮靠近,但身上衣物材质精美,且五官柔和,皮肤细腻,一看就不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在亚索的判断中,眼前这年轻人绝难胜任护卫这种职务,反而更像是城里贵胄之家出身的公子哥,过惯了优渥的生活心血来潮想出门找点刺激。
长久的流浪生涯让亚索少了几分轻狂放荡,逐渐变得内敛沉着。如果他心中有所疑虑,他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亚索不动声色地说:“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叫我伊默便可。”
伊默能感受到亚索的怀疑,正好他也有突发情况要处理,并借此展示下自己的实力。
随着不断地远离艾欧尼亚,伊默能感受周围的空气中似乎少了些什么,皮肤逐渐变得干燥,就像是离开了水的鲶鱼。
这是灵界逐渐稀薄的体现。符文之地的其他地区不比艾欧尼亚,精神领域和物质世界间隔着厚厚的帷幕,想要从灵界中借力也是极其艰难。
伊默如今的实力有很大一部分建立在众灵的帮助上,离开了灵界,对于伊默而言无疑是实力的极大削弱,但这还是其次,当下更严重的是,随着伊默精神力的减弱,沉睡在暗裔骨镰中的佐兰妮有着逐渐苏醒的倾向。
所以伊默必须在自己与灵界失去感应前,先妥善地处理佐兰妮,否则等她苏醒脱困,这一船的人都将陷入危急处境。
“请予我万灵之力。”
阿狸和亚索惊奇地看着伊默身上的气势鼓荡起来,让两人感受到不小的压力,他的双眼完全变成湛湛青色,许多海水被提炼出精粹,向着伊默身后的包裹中凝聚,这个过程持续了数分钟,然后恢复平静。
放在伊默眼中则是另一番场景,许多海洋之灵受到他的呼唤,从深海中浮现,凝聚水元素形成致密的寒冰锁链,封锁住佐兰妮的感知,使逐渐苏醒的佐兰妮再度陷入沉睡。
这封印并非完全之策,只是解了燃眉之急,按照伊默的估计,封印最多维持两个月,之后,若是找不到其他代替的方法,他就只能正面承受脱困而出的暗裔的怒火。
亚索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头,就在刚才,伊默气势达到鼎盛的时候,从包裹中有一丝邪恶污秽至极的气息一闪而过,时间短暂到他甚至怀疑是否是错觉。
亚索深深看了伊默一眼,没有深究伊默的秘密,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实力,随后看向阿狸:
“小姑娘,都已经出海了,能否透露更多的消息与我?
“至少我能有个心理准备。更何况,连你是谁、要去哪都不肯告诉我,我还怎么保护你?”
“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了猜测了。”阿狸微微一笑,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庞,与人类有所不同的是,她有着两只尖尖的耳朵向上竖起,随着表情和动作微微颤动,斗篷之下是玲珑起伏的身材和九根毛茸茸的、蓬松雪白的狐狸尾巴。
“阿狸,你们要陪我去比尔吉沃特,找人,或者找什么东西。到时候就知道了。”
“瓦斯塔亚人……”
亚索微微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入船舱,而阿狸则转过身,朝着伊默狡黠地眨眨眼睛:
“看来你让我们的剑客先生很满意,要继续努力。”
阿狸随着亚索离开了,留下一串轻盈的笑声,伊默一个人站在甲板上,摸了摸鼻子。
有亚索和阿狸的存在,想要号令帆船返航无疑是难上许多。与其等帆船到了比尔吉沃特再找船只回航,不如就此安定下来。
在发觉自己已经处在了前往比尔吉沃特的航船上,要与阿狸、亚索一道,伊默忽然没有逃避的心思了,或许,勇敢地直视命运才是正解。
命运就像是一阵无定的风,注定了归途。在伊默还没有作任何准备的时候,就把他吹离艾欧尼亚,向着比尔吉沃特进发,面对降临的破败灾难。
潜意识里安定的小心思在作祟,伊默根本没想去面对破败之王,只想留在艾欧尼亚偏安一隅,在蚀魂夜中护佑一方人民,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离开世外桃源般的艾欧尼亚,投身于这个纷乱芜杂的世界中。但冥冥之中,命运自有祂的定数。
掌握了衍生出黑雾的世界符文·坚决,知晓“破败之咒”这个世界性事件的结局和背后的真相,作为这世界上唯一的特殊存在,伊默本身就与蚀魂夜、与破败之王佛耶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解决破败之咒的两条路子,缓解黑雾的影响、等待其他英雄们如原世界线一般封印佛耶戈,以及自己出手提前终止灾难。
不愿在这世界留下太多的蝴蝶效应,使命运偏离原本的轨道,伊默选择了简单的那一条路,但实际上,命运已经做出了祂的选择。
带着这样的觉悟,伊默如海浪般起伏的内心逐渐转为平静。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