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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我的小店的椅子上,椅子是我刚买的,柔软舒适,让人坐下了就不想再起来。
窗帘拉着,只留下一条缝让我看到对面的街道。
那里人来人往,外地人都往街对面的店里跑,偶尔会有客人来我这里买纪念品。
哦,前几天的那个小孩子来我这里买了不少东西,他的货物我刚用“万能许愿机”送出去。
说实话,我觉得我应该换一批货物了,外来的客人们对这些安神的香草包、活跃精神和身体的药剂和带有真正的守护力量的石头和挂坠不感兴趣,反而争先恐后地奔向街对面的电器商店,从里面带走一个个平平无奇、工厂里量产出来的灯泡、水壶、电话、电磁炉,甚至是小小的烤面包机。
许多人冲进去又抱着乱七八糟的电器跑出来,就好像身后有狼在追。
只不过,跟最开始溜达进去单纯想要买点纪念品的人比起来,现在来的这些像是来进货的。甚至有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来的老板说要把他居住的整座旅馆买下来,要把暖气管道整个安装到他在的豪宅去,闹了大笑话。
真是的,外面没有这些东西吗?
我曾经出门去听他们的口音,发现他们中抢购这些家用电器抢的最凶的都是来自因蒂斯的,甚至主要是特里尔的,并且都信仰那个知识与奥秘之神。我问他们的来处,他们就开始说些什么追逐知识掌握科技之类听不懂的话,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什么赞美知识之神,感谢亚伯拉罕家族的慷慨分享,这次的组会我们终于有研究报告可以拿出来了云云,仿佛批发家电回去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再观察他们,发现他们身上往往带着齿轮、眼睛之类的标志。
并且,这些批发商会在聊天的时候讨论仪式和机械构造,因此我确信他们是懂神秘学的行家,邀请他们来我的神秘学纪念品小店逛逛。他们有些惊讶,便抱着十几个家电包装盒子跨越街道来了。
然而他们左看看,又看看,说我这里的都是基础的仪式道具,远不如家用电器有价值。
事已至此,我只好请他们看出自天使之手的“万能许愿机”,却没想到他们听说有个可以许愿东西之后跑的一个比一个快,怎么解释不用念诵尊名都不肯回来。
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最让我无奈的是,我这几天最高的一笔销售额居然是我从■■■■买回来的一把塑料扶手椅子。
我在整理仓库的时候从角落里把它翻了出来,本来只是放在店门外晒晒太阳,没想到居然刚好有个人路过,被这把椅子吓了一跳——我解释了半天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塑料椅,但是对方坚持说自己从没见过这样轻便、弧度这样好看,还有弹性的椅子,我没办法,只好含泪报了个高价。
看着他举着椅子高高兴兴地回去的样子,我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
唉,有点累了,去旁边买点吃的吧。
……
我被一阵阵清脆的声音惊醒,原来是有人用手指敲了敲柜台。
“抱歉,我睡着了!”
都怪外面寒冷的天气和温暖的室内,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揉了揉眼睛,我看到来客有着漂亮的亚麻色头发的女郎,绿色的眼睛犹如深潭。客人是旁边店铺的熟人,我不由地露出了笑容,并且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转过身去摆弄还带着余温的厨具。
“翠西,你要吃点什么?”
“我希望汉堡里有一大块牛肉,最好还有新鲜的煎蛋和蔬菜,还有一份薯条,珊娜的手艺是城里最好的。对了,气泡冰茶也来一杯,加冰。”翠西笑笑,漫不经心地敲着大理石台面点餐,没有找位置坐下。将牛肉放到煎锅上的时候,我看到大厅内就餐的好几位客人在悄悄地看这位美丽的女士。
“我昨天刚刚尝试了新风味的炸鱼排,翠西你要不要试试?”我一边煎肉一边跟她聊天,顺便翻看了一下橱柜,“最近的生意怎么样?我看你似乎换了一条新的窗帘。”
“还不错。”翠西说道,她脸上的笑容多了点,走向大厅内一处空着的桌椅,“再给我来一份炸鱼排吧,现在也没什么人来,我就在这里多歇一会儿。”
我当然乐于见到营业额增加,立刻回答道:“没问题。”
……
我偷偷看着安静出神的美丽女郎,感觉手中的汉堡都没那么好吃了。
当然,我的教养告诉我偷看别人是十分不礼貌的,偷看别人的脸尤其是。于是我想要鼓起勇气和她搭话,但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安静的就像是在夜晚独自绽放的朵。我不忍心打破这幅美好的画卷,我有预感,这幅画面将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甚至是我的梦里。
这个比喻来自一本诗集,帮我抓过扒手的那个新朋友告诉我,读诗能让我更有魅力。
呵,不是我背后说他坏话,他的样貌已经让他不做任何事情都能充满魅力了。
只可惜,到现在为止,那本诗集给我带来的更多是趣味,警察局的同事们都认为这毫无价值。
她叫翠西是吗?这个名字和她的样貌在一起,有种难以言喻的美。
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猛然想起午休还剩下半个小时。一不小心,我咬到了自己的手指。
……
我在市政广场的喷水池边弹奏着七弦琴,我用画笔描绘出现在我梦中的灵感画面;
我使用刀叉,切割着牛排;
我在愚者大教堂内,向前来礼拜的人们讲述神灵们的故事;
我伸出右手,在一位绅士的殷勤搀扶下,离开了马车;
我拿到了期盼已久的新裙子,迫不及待地将它换上;
我迈着四条腿,被一个小孩追逐着,我大声笑着,跌跌撞撞地和一条狗玩闹……
这段时间以来,克莱恩的状态一直很奇妙。
他感觉自己似乎完全分化为了成千上万的生灵,每一个分身都有自己的意志、想法、认知和命运。这些命运和视角交织着,构造出一幅幅千姿百态的生活绘卷。
不过,在这众多意识之上,存在一道占据统治地位的主意识,它不断受到各种各样的冲击,似乎随时会被自身形成的意识海洋同化,但最终都坚持了下来,让克莱恩保持住了一定的清醒。
他的本体一直沉睡在“源堡”内部,意识时而在天空中半梦半醒地漂浮,时而沉入体内。
秘偶分身们经历的种种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如同一场大量碎片组成的梦境。
……
源堡之上,序列二的分身把注意力从西大陆转移过来,忽然发现自己的秘偶城镇居然烧起来了。
祂吓了一跳,虽然也是克莱恩的一部分,但祂到底不是举行仪式的本体。
跟本体比起来,祂和乌托邦的联系微弱了数倍,平时也不负责乌托邦的任何事务。毕竟这是本体的仪式,本体的意识沉入自己的每一个秘偶,以这个城市作为舞台共同起舞,本体只管乌托邦,而自己这个分身管的是奇迹之城,“海神”,塔罗会成员……除了乌托邦之外的所有事情。
因此,祂意识到乌托邦出事的原因,竟然是伦纳德跟自己祈祷汇报了情况!
“疑似有大量突然出现的灵魂携带古怪的负面影响出现在了乌托邦,导致乌托邦的居民……导致乌托邦的秘偶们被外来力量污染,开始互相攻击,表现出了强烈的恶意?嗯,这毫无疑问是针对本体和乌托邦的攻击了……拥有这样的力量的家伙本来就少,我都能猜到是谁了。”
克莱恩立刻行动起来,然而此刻的乌托邦已经完全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祂用一个奇迹筛选出其中的旅客和外来灵魂,紧接着飞快地在伦纳德现在所在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小楼,将他们全部全部暂时安顿到这个安全的地方,并且治疗好了他们身体上的全部伤口。
在克莱恩的意愿下,这些人接二连三地沉沉睡去,遗失了在乌托邦时的记忆。
好在昨天乌托邦的火车站刚刚运行过一轮,送走了上一批的客人,新迎来了总计87人,克莱恩算了一下人数,他们虽然有受伤,甚至有濒死,但没有人伤亡。
从源堡的视角看去,伦纳德被突然出现的建筑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进去探索了一会儿,见里面都是摆放好的床铺和正在休息的活人们,便再次走出来,招呼身边的另一个人一起进去躲风雪。
“哦,安德森也在这里……”
祂一眼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灵魂。
物是人非,对方的灵魂出现在这里,就代表安德森已经死过,祂心里顿时多了种说不出的滋味。
“真是有些怀念曾经在海上的时候啊。”
克莱恩嘀咕了一声,祂叹了口气,没打算去深究安德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反而寻思起要不要待会儿给安德森附身的这个秘偶重新捏个脸。毕竟这个秘偶只是叫安德森,是本体的一个小小恶作剧,并不是跟自己认识的那个“前五海半神之下
但就在祂动手干预乌托邦里出现的问题的时候,祂忽然看到长桌对面的本体稍微动弹了一下,被隐藏在灰雾之下的眉毛微微皱紧,看上去似乎有些痛苦。
……
我的心中充满了快乐,我也并不觉得难过。
在对着眼前的那个人捅下对准心脏的刀的那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喜悦,那喷到我身上的温热鲜血就如同神灵给予的恩典。
这喷溅而出的鲜血味道如此甘美,比我喝过的任何一种酒都让我沉醉,我已经想不起来我们之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了争端,在某一个瞬间我怒不可遏,当他用一只手反着拿起手边的瓶要往我的头上砸来的时候,我的手更快一步,将紧握着的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我一下又一下地用刀捅着他的身体,血液奔涌而出,在我的手背上划过的时候缓缓从滚烫变成微凉的感觉让我沉迷。现在是冬天,他很快就不再流出鲜血,我的脑子里晕乎乎的,却感觉异常空虚。
我意识到,我需要更多的血来回味刚才的快乐。
……
我拿着枪,躲在二楼的角落里,狩猎眼前的猎物们。
这些蠢货在街上闹成一团,他们只知道粗暴地殴打彼此,根本没有人会抬头注意到我悄悄伸出的枪口。我只需要轻轻扣动扳机,就能让瞄准镜中炸开一朵漂亮的血。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从我拿到我的猎枪的那一天开始,在我每一次用它瞄准猎物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能用它对人开枪就好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狩猎!
……
眼睛。
人类的眼睛有很多种颜色,蓝,绿,棕,黑……等等,我认为这些颜色是自然调制而出的最美好的色彩。我的毕业作品上都有明显的眼睛的元素,老师们也对我的色彩表达了高度赞赏,但我也仅仅是模仿了某些人的眼睛的光晕和色彩而已。
在眼科医院的实习让我十分满足,我以为这样就够了。
但很快,我发现仅仅看着是不行的,我渴望触碰,渴望占有,于是我调班去了停尸房,在在那里,我可以尽情欣赏我所喜爱的颜色的眼睛。
美中不足的是,死去的人的眼睛不如活人的精致,而且我也不能将它们带走。
当外面出现枪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或许我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地挑选我所喜爱的颜色了。
……
我将厚实的玻璃酒瓶在别人的头上砸得粉碎,也砸烂他们的骨头;
我切开了人类的身体,将他们的肠子扯出来丢在一边,让所有路过的人都能看到;
我在将婴儿车抡起,摔向斜坡;
我驾驶着马车,冲撞践踏眼前的每一个人,在他们的惨叫和怒骂中哈哈大笑;
我将他们绑在房间的角落里,拧开了煤气,并且留下了一条足以让他们疯狂的引线;
我割下别人的头颅,从窗口扔下去,享受下方传来的呼声;
我拿起火把,丢进了所有有窗帘的窗户里……
我没有任何顾忌,我只想尽情地做些什么,最好将眼前所有的人都杀掉,把所有的一切都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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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的力量污染了整个乌托邦的所有秘偶,每一个瞬间都有无数个狂乱的、极端恶意的念头冲入克莱恩的脑海。这些恶意的爆发没有任何的理由,对克莱恩的意识和逻辑思维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原本祥和、平静又美好的城市生活绘卷刹那间被撕得粉碎,嗜血狂热的思维险些将他感染。
他的皮肤蠕动起来,大量的灵之虫游动,紧接着像是下雨一样从浑身上下所有的地方落了下来。
分身这才意识到,祂没觉得这次攻击有什么大不了,是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冲着祂来的!
这次攻击是通过秘偶反向影响本体!按理来说,克莱恩的灵魂有源堡保护,可以最大限度地隔绝外在影响,但偏偏他的意识分散在了秘偶城镇之中,而秘偶城镇是需要与外界交互的!
只见那些灵之虫们落地之后也并没有四散奔逃,反而立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撕咬吞噬,这些被污染了的分身在“愚者”的座椅周围散落了一地,让克莱恩越发无法保持人形的轮廓。
不仅如此,看到本体的情况瞬间恶化之后,原本未受影响的序列二分身都产生了失控的迹象!
没过多久,祂就拉扯着自己的头发滚下了“世界”的位置,变回灵之虫,在地上抽搐翻滚,仿佛竭尽全力对抗着什么。
失去人形的躯体轮廓之后,克莱恩本体的意志终于从部分灵之虫中苏醒,他的意识流淌在各处,因此才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分崩离析和突然加剧的精神分裂。
一部分的他在愤怒地咆哮,咒骂利用过他,伤害过他的人,咒骂这个他不爱但不得不保护的世界,声称如果想要他保护这个世界,就让世上的所有人都成为他的东西,成为他的秘偶;一部分的他在试图自杀,他们还没有成功,因此克莱恩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各种不同的死法正在进行,死亡的感觉从身体各处攀咬上来,用绝望来侵蚀他的心智;还有一部分的他正在垂死挣扎,克莱恩正在垂死挣扎。
他迫切地想要杀死什么、毁掉什么来抒发内心的愤怒、绝望和种种被引爆了的阴暗情绪,但他又本能地不想这么做,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理所当然地不愿意也没想过伤害任何人。
克莱恩想要哭泣,但他找不到自己能哭泣的眼睛在哪里,他想要大喊大叫,想要愤怒地捶打什么,但他的身体已经分散成了无数个灵之虫,徒劳地进行着内部斗争和撕咬。
就连原本还保持着一定的清醒的分身最终也被拖入了这雪崩般的负面情绪中。
因此无人来管束乌托邦,它在火焰中和里面所有的居民一起烧成黑色的剪影,消失在了雪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