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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单词是‘苹果’,跟着我念一次——”
莎伦正站在小讲台上教导着之内就让镇上所有的成年人都认可了她的能力。
虽然在南大陆,但下方的孩子没有一个敢打瞌睡,全都目光炯炯地看着黑板和她。
莎伦对自己争取来的这个工作还比较满意,房子里遮风挡雨,做的也是教育孩子的事情,比较体面,不太劳累。虽然学生不多,上课时间不长,功劳也相对外面的体力劳动少了一些,但莎伦喜欢,因为在教学文化之外,她还能教育这些孩子克制欲望、节俭生活的节制派理念。
……教育孩子是好事,反正“节制天使”也没说这样不行。莎伦觉得稍微有些扬眉吐气。
孩子们用稚嫩的嗓音一齐念出了这个单词,莎伦很满意,正准备继续教导,忽然地面猛地震动了一下,镇上广场上的井忽然喷出一股巨大的水柱,足有三五米,甚至还在不断升高。
“……”莎伦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挥手,周围散落的石块和木材全都飞起,瞬间就把喷水的深井给死死封住。
可这根本无济于事,仅仅过了两秒,井周围的地面忽然裂开,大量的地下水从裂口喷涌而出,不容小觑的冲击力瞬间就淹没了整个广场,扑向了周围的住宅!
危险!
教室内的桌椅顿时飞了起来,拼成了一张巨大的木筏,将十多个孩子们托在了上面。莎伦挥手撤掉了屋顶,防止水流继续升高,将他们困在屋子里。
这样一来,暂时就安全了……莎伦松了口气。
“麦子!!”有人撕心裂肺的大喊,“麦子受潮了!!!”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见一瞬间许多眼熟的玫瑰学派非凡者就从了上去,前赴后继地组成人墙,把正在晾晒的谷物用非凡能力装袋,然后运送到暂时安全的高处。
马里奇赫然也在其中,他甚至冲得最快。
莎伦左右看了看,见人们已经开始自救,便带着孩子们安然地待在了木筏上,偶尔帮帮忙。
……
暴雨淋湿了莱蒂·奥尔的头发,逼真的橘红色发丝黏在她的额头上。
她就这么和陶菲克僵持着,一个不再说话,一个没有松手。
“……不需要。”足足过了好几秒,沙哑的声音穿透了雨幕也穿透了砖石,直接在奥黛丽的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憎恨。紧接着,奥黛丽猛地感觉脖子上的手指开始收紧,对方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要把她的玩偶身体拆掉,就像顽皮的孩子拔掉自己的娃娃的头颅。
“这是我们的国家……这是我们高地人的家……”
陶菲克恨恨地说道。
“是你应该滚出去,滚回你的家里去!”
说实话,一个单纯的北大陆人出现就已经会让他忿怒,一个北大陆的贵族更是能够让他当场开始发疯。无差别的憎恨就像本能一样伴随着一次又一次亲人朋友的死亡被镌刻在了他的灵魂里,让愤怒不讲道理地和血液一起流淌。
因此,他像溺水者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这些仇恨和愤怒,全心全意地让自己厌恶眼前的医生到恨不得将她撕碎,以抵抗他心中对她的认可和尊重。
他不能信任北大陆人。
他不能尊重北大陆人。
他必须憎恨北大陆人。
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的力量的来源——如果今天为一个北大陆的好人破了例,明天就会因为发现了更多的好人而陷入疯狂。那以后这些好人还杀不杀了?打仗还能不能打了?陶菲克不需要这种软弱的感情,这是对他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的否定,这只会影响他对仇敌举起屠刀的速度。
北大陆的贵族少女啊,在你于你的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和父母在被鞭打,被活埋,被杀死,被强暴,被虐待以取乐,甚至被吃掉。
在你和你的朋友穿着昂贵的丝绸衣服玩耍的时候,我们的孩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没有安身之所,没有尊严没有自由,仿佛他们降临在这个世界,就只是为了品尝痛苦为何物。
在你品尝着昂贵的甜点,又把浪费当做身份和奢侈的时候,我们地缝里的麦粒都被捡拾一空,吃草,吃树叶,吃泥土,吃沙子,甚至吃人。
你们是人,而我们是野兽。
“这里不需要你们的怜悯!滚开,滚回你的北大陆去!”
所以,来自鲁恩的大小姐。
回去,回到你的家里去,回到真正属于你的生活里去。回到你父母亲的怀抱里大哭一场,去吃我们想都想不出来的美味食物,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将自己遭遇的暴雨和神罚置之脑后。
奥黛丽闻言,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眼睛保持着金色,看着陶菲克的表情在两秒之内从坚定,变成了看顽固不化不愿意配合治疗的患者。
她在脑海里酝酿着一句话,一方面觉得这句话实在和自己的形象南辕北辙,不该是一位从小善解人意,温文尔雅的贵族小姐说出来的,但另一方——奥黛丽咬紧了腮帮,心想南大陆又有谁认识我呢?即便是眼前这位陶菲克先生,也不过只是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粗略地了解了一些情报罢了!
“……真是的,请您认真听我说话!”
托这个身体的福,即便奥黛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开始迅速被拧紧,头马上就要被摘掉,她的声音和呼吸依然没有受到影响。
她用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甚至用上了巨龙的“咆哮”。这大概是她长那么大一来
——但这是南大陆,谁知道奥黛丽·霍尔小姐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呢!
“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把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当做了什么呢!”
“陶菲克先生,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但比起把注意力浪费在我这个——不值一提还让人讨厌的北大陆小姐身上,还是更应该去关注其他也受到影响的居民呀!”
奥黛丽连珠炮似的说着,她当然知道陶菲克对她的态度诡异的原因,但她也不可能突然就变成土生土长的南大陆人呀?不能直接解开对方的心结的同时,时间也不允许她短暂地催眠一下对方让他忘记自己是北大陆人,何况她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会成功呢。
她的龙啸短暂地震慑了陶菲克,打了这位状态不佳的半神一个措手不及。而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也从未想过这位向来温柔的医生,和实际年龄不大的小姑娘能突然说出这种话。
“理查殿下对我的信任您也看在眼里,祂对我的帮助我也从未忘记,现在正是我们应当通力合作的时候啊,您怎么可以打算把‘医生’就这么送走呢?”
我……这……陶菲克也远算不上伶牙俐齿,充其量在学派里不算自闭,此时面对“心理医生”的一番话语和安抚,已经有些找不着北。
紧接着,他被奥黛丽抓着那条胳膊从砖石里硬生生地拖了出来,碎石噼里啪啦滚向四周。
奥黛丽线条优美的小臂上浮现出龙鳞的痕迹,“观众”途径的神话生物形态相当强力,给予中序列者的身体素质加强也非常可观。通过不断地检查自身的精神状态,“观众”还能比其他途径维持更久的不完全神话生物形态。
于是,奥黛丽想也不想地就强化了自己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把陶菲克举了起来,一路狂奔略过地面的碎砖和坍塌的房屋,动作敏捷得仿佛一头小鹿,直奔最近的避难所。
在陶菲克被观众震得停止思考的几秒钟里,奥黛丽已经跑出去几十米,一路上还帮路边差点被吹走的行人回到了屋里,等着她折返再次救援。
“等等!”他急了,“你干什么!我不需要你帮忙!放我下来!”
“您是伤员,您应该在避难所待着。”
奥黛丽开始不太熟练地使用胡搅蛮缠技能,这让莱蒂·奥尔的壳子里那几乎从没说过谎的霍尔小姐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总之,我这就带您过去,请不要妨碍医生的治疗!”
就在这时,奥黛丽突然刹住了脚。
周围厚重的雨幕中,奥黛丽忽然发现周围的事物似乎产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遥远,更加不清晰,这些雨水似乎在隔绝她的认知和灵性。
“不好的预感……”奥黛丽心中惴惴不安。
她忍不住思考起一个问题:
雷霆之神显然有这个能力将整个国度化为乌有,但祂,高高在上的神灵会这么做吗?
如果祂不这么做,那么接下来负责清除本地信仰和非凡者的,就应该是那些“代罚者”了!
奥黛丽的心中猛地敲响警钟。
这种情况,去避难所还有意义吗?不不,有,肯定是有的,在外面行走会被雨水蒙蔽感知,会分不清方向,还有被雷劈的风险,在避难所里能够相对安全干燥地等待帮助。
虽然避难所也是将所有没有战斗力的人们聚集到了一起——
奥黛丽的心情久违地有些焦躁,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继续下去,因为只要她继续待在这里,她就必然继续遭到神罚,或者和可能的“代罚者”部队交锋。
到那时,她有这个觉悟,对着教会的成员动手吗?
她犹豫着,忽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头顶的雨突然停了下来。
“别走神。”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边,对方的声音给她注入了一些力量。紧接着,理查抬头,和陶菲克四目相对,皱起了眉。
“你怎么能让医生举着你跑?”理查不悦,“快下来!自己走!”
……
贝克兰德,北区,圣赛缪尔教堂外。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市民们排成几列,依次从“鲁恩济贫基金”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烤面包、蘑菇干和果脯等食物。
他们的队伍从教堂大门外一直延伸到了广场上,并绕了好几圈,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人头。
梅丽莎后面的台阶上,将这一切完全纳入了眼底。
她看见一个个市民脸色蜡黄,眼中透着渴望,看见母亲抱着婴儿,一边哄一边焦急地审视前方似乎没有缩减多少的队伍,看见不少人衣着光鲜,套正装,穿长裙,像是中产阶级的成员,看见部分人按低了帽檐,戴上了面纱,似乎不想周围的人认出自己是谁。
时而有人不想遵守秩序,都被帮忙维持队伍的牧师、警察们拖了出来,丢到最后。
一份份食物送出,长条桌后堆积的布袋一个接一个干瘪,继而变空。
终于,所有的食物都发完了,可那长长的队伍才少了一半。
在最开始,教会发放的标准是一人三条面包,三块肉干。
过了大概两个月,肉干没有了,变成了可以冲泡、饱腹感更强的玉米粉等,面包也稍微小了一些。
教会似乎也有些物力维艰,但终究是没有停止粮食的发放。
只是,似乎就连教会的成员也不知道,还能这样持续多久。
没能领到救济的市民们难以遏制地流露出了失望、沮丧、不舍和求肯混杂的情绪,但他们没有吵闹,没有争执,机械地移动脚步,向着别的食物发放点赶去。
这样的事情,他们在过去的一两个月内已经经历了太多次,早就知道不必要的情绪爆发只会浪费自己本就不多的体力,没法很快地转移去另外的救济点或平价食物贩卖处。
此时,他们表情麻木,眼神略显空洞地离开了广场,就像一群群活尸。
这个过程中,一位抱着孩子的妇女脚下一软,摔倒在了地上。
她的孩子顿时哇哇大哭,声音里透着明显的疼痛。
哭着哭着,这孩子抽噎着说道:
“妈妈,我好饿……”
“很快就有吃的了,很快就有吃的了,纪念日广场那里有吃的……”那妇女抱起孩子,拍着他的背部,一边说一边流下了眼泪。
目睹这一幕,梅丽莎想了想,从长条桌下的木箱里拿出了一份食物,小跑着奔向了那对母子。
“我刚才没看到,还有一份……”梅丽莎半蹲下来,将手里的面包、蘑菇干和果脯递了出去,然后很小声地解释了一句,害怕引起周围市民们的争夺。
这剩余的食物其实是给忙碌了许久的基金会工作人员准备的,梅丽莎送出的是属于自己的那份。
那个妇女接过了食物,边交给孩子边迭声说道:
“谢谢,谢谢……”
那孩子紧紧抱住了食物,稚气地跟着母亲说道:
“谢谢,谢谢……”
后一个人充满希冀地上前,迎接他的只有梅丽莎难过的眼神,和空空荡荡的桌子了。
等待领取救济的队伍慢慢散开,梅丽莎下意识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教会的牧师、大部分警察和混于市民内暗中防备意外的“值夜者”们,此时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同情、怜悯和悲伤情绪。
等到市民们基本离开,梅丽莎叹了口气,和往常一样开始搬动桌子,把已经空荡荡的箱子和麻袋收回到基金会的小楼里面去,再紧紧地关上门,防止有饿极了的市民试图闯入抢夺。
就在这时,她听见圣风大教堂敲响了钟。
梅丽莎好奇地抬起头,圣风大教堂的钟只有在大型祈祷和雷霆之神有关的圣事中才会敲响,之前皇帝乔治三世加冕的时候,圣风大教堂也敲钟三次,表示对新皇帝的认可。
紧接着,她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隔着玻璃,她看见贝克兰德忽然狂风大作,圣风大教堂旗帜飘扬,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吹弯下了腰。
似乎有人影从那里升起,进入了云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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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者……”梅丽莎望着那仿佛幻觉一般消失的身影,发出了渴望又好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