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急了。”
爱德华回到了长椅上,转头看着总督府的方向。她的手中依然捏着一张报纸,上面画着几条乱七八糟的线,甚至还有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的痕迹。
“快则白天晚则晚上,哗变就要发生了。”
她摇头:“说是这个月内,来的第二天就要完成了,这座城市实在没有来的必要。”
挑拨离间,玩弄人心,诱导恶意,虽然说听起来更像是“挑衅者”,“教唆者”该做的事情,但实际上却是恶魔的专长。
这事儿她在北大陆做,在南大陆做,北大陆做了几次就被教会追杀了几百年,好在新航路刚开辟的那几十一百年里南大陆全是异教徒,正神教会终于不管她胡来了。
“其实恶魔或者猎人应该有一个序列叫‘扇动者’才对。”爱德华带着一种给专业课程添砖加瓦的心态想到,“不然一些劣质非凡者全靠魔药提升智力,对魔药和途径不好。”
这座城市里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了,手里的报纸还是她去了一趟别的城市买来的。
爱德华百无聊赖,只好专心致志地等待任务自己把自己完成。
这一等就是很久很久,临近下午时,一阵踏踏踏的轻快脚步声响起,仿佛是一件木质的小东西在地上快速碰撞。
爱德华偏头看了一眼侧后方,只见远远地跑来了一个小木头人,背后还绑着个小背包。
它先是躲在远处的煤气路灯杆后面,等路上的一个人过去之后,又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长椅下的阴影中,最后沿着长椅的腿爬到了座椅上,往那一坐。
“你的衣服呢?”爱德华随口问道。
小木人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片又拿出一支铅笔,两只手抱着笔刷刷刷地写下:
“在房间里午睡。”
“别被发现就行。”爱德华又说,“有一个新半神来这儿了?”
小木人又掏出一块橡皮,把刚才的字迹擦掉,快速写道:“是一个上将,好像很出名,但是来几天就走。”
“来了就别走了,不然显得我招待不周。”爱德华不以为意地宣判了艾弥留斯的死刑,“这段时间里你有什么收获?”
小木人抱着跟它差不多高的铅笔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写下一大段话:
“我现在控制了一起来的所有士兵,我的朋友阿尔弗雷德很喜欢给他的妹妹写信,旧总督通过人口贸易赚了几百万镑现在准备回国,前段时间有人来刺杀他,但是没有成功,他今天晚上就想逃走。尼根将军喜欢绿茶胜过咖啡,正神教会里最后的活人昨晚也被灵教团杀死了。”
“果然,这里的教堂都被拉警报线了,也难怪那个谁坚持认为灵教团不想谈判。”
爱德华很快就在自己的脑子里把之前和自己说话的那个南大陆将领给忘了个干净,活不过今天的小人物留在脑子里只会占内存:“那你有跟灵教团联络吗?”
小木人花了足足三十秒来把刚才的这些字擦掉,小纸片已经被擦得皱皱巴巴。
“没有。”它写,“军区戒严,没有机会。我尝试和灵教团交涉过,他们好像更想把我抓走。”
爱德华点点头:“那你知道今天你要做什么吗?”
“参与变乱?”
“差不多。”爱德华动脑子想了想,但发现自己刚才已经手快一步把这里的几个重要角色的人物信息都删除了,只好说,“你是新来的那个的部下吧?到时候如果原来的那个开始动手,你就在新来的那个的耳边努力骂他,最好把他气得当场暴起,然后两人同归于尽。”
小木人的脑袋大幅度上下晃动了一下,写下一句话:
“殖民地内乱,军官暴死,灵教团正式入驻,多么顺耳!”
“说得不错。”爱德华赞许,“你回去准备吧。”
……
白天,克来恩在辛西亚的服侍下更换好衣物,享用了丰盛的早餐,接着乘坐马车,在将军卫队簇拥里进入奥拉维海军基地。
上午,他在准将、上校们的陪同下,视察了船只状况、弹药库存,参观了新建的训练场,一镑一卷的卷纸和过去一年返修二十次的澡堂。
于海军食堂用过午餐,克来恩根据日程安排里的计划,召集少校以上的军官,听取汇报。
到了最后,克来恩将黑皮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用鲁恩贵族的腔调念起了秘书先生草拟上将修改过的报告,并根据实际情况和艾弥留斯的用词习惯,加一些“连接语”和“口癖词”,比如,“以下还有几点”,“我再讲几点”。
会议结束已经是傍晚,克来恩在吕尔安秘书陪同下,离开奥拉维基地,前往一位海军代理商的府邸参与晚宴。
晚宴之上,他们闲聊着港口物资的价格波动,克来恩则学着艾弥留斯上将,时不时讲一个过时的贝克兰德笑话,引来所有人的热烈回应,纷纷称赞上将阁下真是幽默。
顺利扮演到宴会结束,克来恩登上马车,竟有种身心疲惫的感觉。
“每一分一秒都得注意自己的言谈和举止,真实扮演一天比和海盗将军战斗一场还累……”克来恩无声吐气,表面不动声色地半闭起眼睛。
他知道今天最困难的阶段还没有过去!
接下来还得应付辛西亚!
夜晚降临。
别墅内,辛西亚从外出探听的侍者口中知晓艾弥留斯上将即将归来,
她悄然返回卧室,取下那黑色犀牛角般的小型坠子,用金属薄片刮擦下些许粉末,融入白釉瓷茶杯内的热水里。
默念“欲望之树”的尊名七遍,又等待了几十秒,她饱含希望地端起茶杯,咕噜喝完。
她满心期待能够做点什么,家族和父母都希望她能怀上将军的血脉,最好能生下一个孩子,这样她的家族就能获得更多中苏尼亚公司的份额代理。
然而辛西亚小姐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了,克来恩用“无面人”的力量在手臂上捏出许多蠕动的肉芽,以今天状态不对,需要平静为理由拒绝了她。
她茫然且担忧地回到了卧房内,别无所想,只得躺下休息。
隐约间,她觉得肠胃有点发热,身体有点发热,在梦中似乎看见了一片漆黑的夜空,上面点缀着一颗颗璀璨的星星。
其中一颗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注视,绽放出更加明亮的光芒。
8
脸上盖着报纸,直接在长椅上睡觉的爱德华猝然惊醒。
她把脸上的报纸拿下来,狐疑地看着天上的夜空,半晌后,她看困了,打了个哈欠。
“……谁啊?谁大半夜不睡觉给外神祈祷?”爱德华一个哈欠把眼泪都打出来了,她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摸出眼镜,盯着天上看了一会儿后,又看向远处的红月。
那一缕微弱的祈祷她没有发觉,但是来自屏障外的高位存在回返力量把她给惊醒了。她对这种偷渡方式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毕竟,当别的外神还在试图通过屏障的漏洞往地球里塞小纸条的时候,她已经很勇地直接从门缝里跑进来了。
跑进来了之后就直接在门缝上挂了个警报器,并对所有能和星空联系的渠道提起十二万分警惕,防止又别的同类熘进来抢饭吃。
不过这些渠道大多数时候用不着,毕竟七神神国也堵着这些门缝呢。
“错不了,刚才那肯定是欲望母树,堕落母神的灵性不是这样。”
“祈祷的位格不高,但是居然很精准地得到了回应啊……”
她感觉有了一丝乐趣:“难道是因为我正打算给斯厄阿一拳,所以母树想再找一个卷者了?这不应该啊,把后年的大祭祀提前到今年,不就是想让斯厄阿的实力更上一步来防着我吗。”
“既然你想给我添麻烦,那应该也知道我会还手吧。”
她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变得阴沉,森然,毫无感情。
她将自己的手腕割开,几滴血落在地上,没有第一时间往下渗透,几个血珠很是怪异地一起往中间聚集,然后融合到了一起。
“得到回应的祈祷的源头所在的地区。”
真神的位格加天使的血液做媒介,去占卜欲望母树赐福了谁还是有些勉强。如果要精准地找到那个人,至少也得让星空的自己从沉眠中暂时苏醒,睁开双眼,分享位格,参与这一次的占卜。
但那样动静就会变得有点大,肯定会留下痕迹。而自己要让阿尔德拉的毁灭看起来是完全自然的,天衣无缝的,没有任何高位格灵性力量影响的。
因此,她很是熟练地从位格很低的祈祷人入手,探寻源头的所在地。
地上的几滴血涌动扭曲起来,时而散开,时而聚合,最后变成了一副散乱的拼图。
外神拿出地图,仔细辨认这些图形的特征和距离,对比后发现这一处是罗思德群岛东方,一处名为奥拉维岛的小殖民岛屿的地图。
刚才的祈祷就来自这处群岛。
她记下了大概位置,身体渐渐消失,躲进了自己的神国中,血液从地上蒸发,不留下任何神秘学痕迹。
她的身影出现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废墟绝地,闭上眼,默念自己的尊名,放开被容器限制的灵性,消去自身的形体。然后放任它上升,上升,超越混乱抽象的天空,到达已经四处漏风的屏障边缘。
接着伸出已经没有形状的“手”,去触摸自本体延伸而来的那一丛感官的末端。
她的意识暂时和本体建立了连接,于神国中的身体被抽去了线,成为安静的人偶。
浩瀚广阔的思维海洋欢迎这一条河流的回归,重新融为一体的渴望和喜悦盖过了一切情绪。盘踞于冰冷的太阳上的庞大神话生物从死一般的沉眠中缓慢复苏,狰狞的肢体微不可查的动弹,如同一张巨大无比的网络般生长,飘动的枝丫微微晃动。
本体并未完全复苏,只有躯体上巨大歪斜的眼睛睁开,转动,注视着地球的方向,确认刚才出现在脑海中的坐标。
在休眠中无序摇晃的枝条触须已经捕获了无数的陨石和小行星,其中有一块陨石悄无声息地被放开。青色的灵性光彩流淌在陨石的表面,它安静地,静悄悄地脱离了控制,飞向地球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后,连接断开,神灵再一次陷入休眠,亦或是从来没有完全苏醒过。
几秒种的时间里,意识回到位于地球的容器中,陨石带着腐朽死亡的诅咒在冰冷黑暗的宇宙中前进,速度越来越快,化作一道流星不断接近。
荒芜的神国里,爱德华低着的头勐地一晃,然后立刻抬了起来,像极了一个上课睡觉惊醒的学生。她左右看了看,神国的形象开始改变,变成血红色的天空,黑色的大地,和布满骸骨,雾气弥漫的世界。
“很好,明天大概就能给欲望母树一个惊喜。”
爱德华看向远处的天空,轻笑一声后回到现实世界。
刚一回来,她立刻就听到了许许多多杂乱的声响,爱德华坐在长椅上,她的面前是正在厮杀的士兵,她的身后是逃难的民众,远处还有一个个僵硬的躯壳在观望。
爱德华看了一会儿,一个拿着枪从她面前跑过的士兵突然转过头来,朝她比了个“OK”。
在这几个小时中,总督府内的灵性光彩居然消失了一个,结合仿佛近在耳边的海浪声音,天上的枝状闪电和城市内的律令,看来应该还有一个活着。
“比我想的还要沉不住气,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是我来了。”
哪怕是一点点普通的厌恶,都有可能在瞬间被放大到血海深仇的恨意的程度。
“……做得不错嘛,看来我只需要围观就好了。”
枪声越来越混乱,士兵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其实是同属一国甚至一支军队的同胞,只记得仇恨和愤怒,像仇人一样不顾一切地拼杀,试图用枪,用刀,用拳头和牙齿杀死对方。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倒在地上的尸体没过多久就又睁开了眼睛,一片死灰,眼神麻木地注视着仍在厮杀的活着的人类。
无论生前是平民,乞丐,奴隶还是军人,死了之后都会用同一种眼神注视活人的世界。
煤气路灯的灯光受到了干扰,忽明忽暗地闪动起来,灯光越来越暗。灯光与黑暗的交界处有形状不同的幽影在伺机而动,落入地上的尸体中,而正在拼杀的士兵们毫无察觉。
灵教团趁机越过了防线。
当这条街区上的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之后,煤气灯光彻底熄灭了。
血色的月光下,残缺不全的人们又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走向市中心的方向。
……
总督府中,尼根将军的尸体倒在走廊的角落里,眼睛瞪大,表情狰狞,非凡特性已经析出。
一个不起眼的仆人蹦蹦跳跳地走来,看着那非凡特性,眼馋了许久,还是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拿。
他把刀收进口袋里,把脸上的血迹用手帕擦掉,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前四楼都很安静,他走上五楼,推开一扇门,一个有些肥胖的人躲在房间的阴影中,见到门被打开,惊恐地向房间的角落蠕动。
仆人问:“你是谁?”
躲在里面的人听到这句话,鼓起勇气探头出来看了看,见是一个仆人,胆子立刻就大了起来。
“我是前任总督!”肥胖的托马斯先生大声喊道,用音量减少心中的恐惧,他飞快地蠕动了出来,沿途居然没有被家具狭窄的缝隙卡住,“你知道安全的路吗?快带我出去!”
“前任总督?”仆人歪着头思考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主动走了过去。
前总督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他连忙后退,不断地撞倒家具。
片刻后,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惨叫传来,仆人走出来,关上门,手上和身上多了些血迹。
终于清理完了这里,仆人又蹦蹦跳跳地下了楼,走到了花园的外围,然后躲在墙边不动了。土着将军突然杀人,现在总督府里一个活人都没有,还有战斗力的人都去护送总督逃走了。
花园中的雷电和海浪不断出现,又在一道道律令下彼此抵消,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个正在对峙的半神,仿佛一个非凡监控。
一具尸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仆人的身边,他用死灰的眼睛注视着仆人,然后也把目光投向了两个半神的身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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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中秋快乐!
中秋节尝试加更……六点半没出来就是我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