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窃来的碎玉如她一样,可怜兮兮

鸢儿当即笑了,原模原样用他自己的话堵了回去:“这刚出京城一天就着急回京交差,幸而也没走太远,你若真有胆子,你大可现在就回去!”

李阐蠕了蠕嘴,梗着脖子眼神乱飘地嘟囔:“那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不然猴年马月才到犁北,您是嫁去犁北不回京了,您当然不着急,您是巴不得多拖延些日子......”

一大老爷们嘟嘟囔囔的实在惹人心烦,楚倾瑶本就还有些头晕,直接抬手打断:“李阐李大人是吧?”

李阐一顿,敷衍了事地拱了拱手:“咱末品小官,可当不得您一声李大人。”

楚倾瑶冷笑一声:“既是知道当不得,那便收敛些你这不敬,你对皇上派给你的差事诸多意见,莫非......”

“楚小姐慎言!”李阐吓得腿一哆嗦,“下官也只是,只是,只是惦记着想早些完成差事,对皇上那是......”

“行了,下去收拾准备吧,一炷香后启程,犁北一路还长着呢,李大人可莫要归心太盛,不然也是自顾自抓心挠肝。”

说完楚倾瑶直接带着鸢儿转身就走,没给刘勤延这礼部五品官员半个眼神。

她早就知道刘勤延是个软和老实人,却没想过竟懦弱成这副德行,好歹也是五品朝官,竟被两个末品小官越俎代庖。

临行时,张李两人撇着眼神色不屑,鸢儿自从昨日被楚倾瑶敲打一二后,路过二人时气势便拿得足足的。

她家小姐在外不好落人话柄,那唱白脸的舍她其谁。

不卑不亢,倒有几分重回楚府大丫鬟的模样。

路上马车缓行,摇摇晃晃赶了一日的路,晌午吃的从驿站带出来的小菜,膳盒是墨松材质内里寒温,饭菜架小锅上热一热味道并未多变。

傍晚终于进城,刘大人寻客栈安定了下来。

楚倾瑶一路颠簸,病弱的身子本就经不起如此折腾,下车时面色苍白得令路人都为之侧目。

早上已经消退的温度到了晚上又发起高热,稍作安顿后,鸢儿便寻了郎中过来。

刘勤延原本还杵在门口作担忧状,但鸢儿出来进去的嫌他实在碍事,又发觉从始至终他都没派上什么用场,反而一副诚惶诚恐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小姐要不行了似的,鸢儿看了实在心烦,便好生言语着将他劝回去了。

鸢儿请来的郎中,据说是城中最好的医馆的今日当值。

结果开出药方来,鸢儿留了个心眼与楚倾瑶所作药方一对比,方子所差无几,偏偏多了好几味更加昂贵的药材。

鸢儿也不懂医术,只抓了一副药给楚倾瑶喝下,等楚倾瑶神色恢复些后将方子给她一念。

“小姐,这几味药是多出来的,另几味是少的,您瞧着可有不对?”

楚倾瑶大概一扫心中便有数,将药方放在一旁,给自己掌心倒了些白酒用力搓着。

“各个郎中用药习惯不同,药方有出入很正常,不过明日还是用原来的药方吧,这位郎中用药有些急烈,我这身子怕是遭不起。”

鸢儿应下,收起方子,见她几息功夫便睡去,掖好被角关上门退下了。

出门一看刘勤延又在门口候着,鸢儿无奈说道:“刘大人,我家小姐已经歇下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刘勤延也不知做作给谁看,门都关上了还伸长脖子往里瞅了两眼说道:“楚小姐身子,应该并无大碍吧?”

“我家小姐的病就是路上颠簸出来的,说重不重但也轻视不得,您要是明日还想赶路,那您就自个往犁北去吧,我家小姐必须得多歇两日再走了。”

刘勤延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那,那您好生伺候着楚小姐,我就先走了哈。”

看着刘勤延的背影,鸢儿叹了口气。

刚想转身回屋,就见廊内走来一人在门前立定。

“鸢儿小姐姐,什么烦心事值得你在这唉声叹气呀?说来给小爷听听?”

这般轻佻鸢儿倒也没恼,反而看见他犹如看见主心骨一般,神色都放松了些。

“奴婢见过靳小少爷,我家小姐路上颠簸以至于病热,奴婢是忧心小姐身子。”

来人是吏部尚书的小儿子,靳星怀。

京中最好自由风的公子哥了,贪玩的性子在京中数一数二,平日就喜欢骑马四处闯荡。

楚倾瑶临行之前,他特意找上门,说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犁北,说完生怕楚倾瑶训他,满脸笑嘻嘻地转头就跑。

“楚姐姐病了?严不严重?请过郎中了没?现在可还安好?不行,要不我回京掳个太医过来,我大哥跟太医院的一个院判好像挺熟......”

“诶!靳少爷!您先等等!”鸢儿见靳星怀真打算这么干,连忙把人拦下,“我家小姐还算无碍,已经请过郎中了,刚喝了药歇下,您先别急着回。”

靳星怀转过身面露担忧,这可比刚刚刘勤延浮于表面的神色真切多了。

“这是卢伯伯和我爹让我送来的信,你等楚姐姐明日起来再给她看吧,楚姐姐已经歇下那我,我,我就不便打扰了,我去跟小二说,房间换到你们隔壁,你若有事拿不定主意只管来找我。”

说完犹豫了犹豫,又改口道:“不对,是务必,若遇到什么事,务必来找我。”

鸢儿低着头应声,接过信仔细收好,再抬头时,靳星怀已经走远了。

背影略有些孤凉,不过很快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的模样。

鸢儿又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踮着步子进屋去了。

通天井对面的廊柱后,君临妄背着手,青檀珠串在掌中缓缓拨动。

“长仁,本王记得靳家小少爷,年岁并不大。”

身后的长仁回忆着说道:“比您小约五岁。”

君临妄眯了眯眼,周身气息寒了几分,“他与楚小姐年岁相仿?”

“似乎比楚小姐小半岁。”长仁神色怪异了一瞬,接着补充道:“不过靳小少爷一直都是没大没小的性子,这些年与楚小姐也似乎相交不浅。”

话音刚落就听拨动的珠串声顿住,长仁悄悄抬头,发觉君临妄神色说不出的......憋屈?

“罢了,左右也不过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

说完转身离去,只是掌中的青檀珠串已经收起,换成了那枚温润剔透的紫花镯。

一旁的长义觉得摸不着头脑,给长仁使了个眼色。

长仁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憋着笑不肯说。

夜半,万籁俱寂。

城中偶有布谷鸟鸣叫几声,城中少见烛火,黑漆漆的夜幕高挂一轮皎月。

客栈后院悄悄溜出一人,就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摸到一辆马车旁。

不多时,一只信鸽腾空飞起,扑棱着翅膀隐入夜幕。

君临妄正坐在楼顶瓦檐上喝酒,身侧陪同的长义骤然飞身出去,轻功娴熟不露声响,一把将那信鸽薅了下来。

鸽子似乎受了惊吓,圆溜溜的眼睛瞪的发僵,脑袋惊恐的哆嗦两下,不敢叫也不敢挣扎。

长义将信鸽腿上的信笺抽出,长仁吹燃火折子扫了一眼,随后信笺复原,信鸽被长义随手一扔,慌不择路地飞走了。

全程无交流也配合默契,看得出来这种事两人没少干。

“主子,楚小姐刚离京没两天,贺府就已经迫不及待了,要不,咱直接出手,把张诉做掉?”

长仁说着,往嘴里扔盐渍花生豆的动作没停。

长义在另一边举着个鸭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信上说刺杀的山匪已经接上头了,楚小姐身边又没个护卫,要是出了城真让张诉给引去偏路,到时候只怕咱救也赶不及。”

君临妄灌酒的手不见停顿,身旁已经空了三个酒坛,可泪痣装点的那双瑞凤眸却不见半丝醉意。

这酒,他越喝越清醒。

“急什么,张口闭口打打杀杀,小心你俩以后娶不着媳妇。”

薄雾击磐的嗓音于凉爽的秋夜泄出,君临妄神色不见醉意,声音倒是模糊了几分。

“不急,为时尚早,贸然出手暴露的话,那可太不值当了。”

说完君临妄仰头,拎着酒坛一饮而尽。

长仁长义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为时尚早?不值当?

未来王妃要是真伤着,若是再一不小心丧命于此......

好不容易得来的媳妇,啪,没了。

看王爷到时候找谁哭去。

“啾啾——”

只闻其声不见踪影,君临妄挥开酒遮的手一顿,肩头轻飘飘落下一些重量。

“啾啾,啾。”

“偷来的?”

小银雀喙上叼着一只碎玉耳坠歪了歪头,反泛月光的羽毛被风蓬起。

“还回去,闲着没事偷这个干什么。”

小银雀眨了眨眼,小脑袋左摇右晃的装傻。

碎玉耳坠绽出点点月光。

君临妄多年不曾出过醉意,此时竟晕了眼。

他一眼就能认出,这一只是楚倾瑶今日所戴的耳坠。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接过。

不是什么上乘的玉,且还是碎雕玉坠,入手冰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罢了,大不了她们入丛林时,他跟紧些就是。

左右不会出大事。

——

天蒙蒙亮时,楚倾瑶忍着嗓中腥甜闷声咳醒。

睡在外间的鸢儿听了连忙起身,温水手帕递上,探了探她额间温度,鸢儿不禁皱起眉。

“小姐,您这休息一晚怎么瞧着病更重了些呢?”

楚倾瑶缓过气后,抿着苍白无色的唇轻声笑道:“哪有那么快就好,往年秋季我总有那么几天得着病,你也别太忧心了。”

鸢儿点点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小姐,您昨晚没用晚膳,奴婢用热汤壶温着米粥,您要不吃点再休息?”

楚倾瑶颔首,撑着坐起身后,扫见桌上的两封信。

“这信是谁送来的?”

鸢儿将信递给她,边收拾着边说:“是靳小少爷送来的,昨晚来时您已经歇下了,靳小少爷吩咐信要等您醒了再给您看。”

“他人呢?”

“就住在咱隔壁。”

楚倾瑶拽过床头的烛台,凑近将两封信大致扫了一眼。

一封是卢婶婶的家话信,信上说楚阔这几日在官窑厂子里被丞相府的人盯得紧,经常派去干苦活累活,卢伯伯在圣上面前提过几回,楚白山毕竟还未定罪,问能不能先将楚阔接到卢府暂养。

明明是背着众人单独在御书房提及的,不成想次日兵部左侍郎直接在早朝上请令,将楚阔从官家窑厂要到了军营,说既然卢尚书觉得他在官窑埋没,不如就到军营历练。

卢伯伯劝说无果,眼下楚阔已经进了京城西郊的驻城守军营中,结合楚倾瑶送回的那张名单,已经查出是落在丞相府手中了,卢婶婶欲要前去看望却遭阻拦,眼下楚阔已经不知所踪。

信到此处,楚倾瑶双眸已经被泪浸透,视线模糊得再看不清一行字,泪珠连连砸落,整个人弯着身子伏在床头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

“我楚家都已经败落如此地步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楚倾瑶唇角溢出点点血红,鸢儿在一旁用手绢擦去,想要将信件抽走,却发现薄薄三两张纸被她攥的快要扯破。

“我弟弟才八岁,他才八岁!这般被掳去军营,还不许旁人探视,他们这是......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

“是不是日后随便找个借口,说我弟弟不服管教,被罚时因为身子骨弱,累死了,摔死了,或是什么欲要做逃兵犯了军例,他们是不是就如拉父亲下马时那样,随便安个什么罪名,先斩后奏,一了百了!”

鲜血染得信纸触目惊心,楚倾瑶咬着牙,胸口闷痛挤得她喘不过气,险些直接晕过去。

鸢儿看着她嘴角怎么也擦不完的血迹,吓得脸都白了。

屋中乱成一团,门外忽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呼喊声。

“楚姐姐!你怎么了?”

“小姐,是靳小少爷。”鸢儿手忙脚乱地扶着楚倾瑶倚在靠枕上,拢好衣裳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开门,把靳星怀请到珠帘相隔的外间。

“楚姐姐你身子急不得,有什么事也得等你养好病才能再做打算,你可千万别大悲大恼。”

楚倾瑶疲惫地望着床柱帐顶,半响,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