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
檀香缭绕,敲打木鱼的声音渐渐清晰。
缓缓睁开眼睛,最先闻到的就是一股混杂在檀香中血腥味,心口蓦然一痛,面上传来湿润感。
[如尘师兄,你醒了……]
木鱼声停下,一抹消瘦的身影跪坐在染血的蒲团上,慈悲悯人的佛像前,摆满了灵位,认真数了下,一共五十五个。
而寺庙里也就五十八号人,除了背叛他们,易容成他的样子暗算了师傅的叛徒外,整个寺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活口了。
[没了……师兄,都没了……]
看着辈分最小的师弟那张稚嫩的面容沾染着鲜血,下意识想要伸手擦干净,手却穿了过去,只摸到了一团空气。
看来,只剩下他一个活口了。
[师弟,不哭,我一会儿就让那些人下去陪你们,到时候你们再好好教训他们!]催动着体内的死气,这才将小师弟脸上的血污擦去。
[师兄,你和人打过赌吗?]小师弟抽噎了下,忽然问道。
[赌过。]
[和谁?]
[……我的结拜兄弟。]
[赢了吗?]
[输了。]想起同生共死的兄弟们被村民分而食之的惨状,声音不自觉哽咽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也输了……]小师弟似乎想要笑一下,眼泪却先流了出来:[我和师傅打赌,那些人会改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无辜人下手,他们只是想除魔……可是,谁才是魔?明明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魔,真正的魔……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啊……]
说到后面,小师弟已经有些崩溃了。
[明明没有魔,他们偏偏要创造出来,为了所谓的道义和名声,对着那些从自己手中诞生的‘魔’或者是稍稍有些异样的人类下手,逼得天道厌弃他们,甚至不惜毁了这个世界。我相信他们还是心存善念的,求天道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甚至和师傅打赌,想要拯救他们,可是师兄……]
小师弟抬起头,清澈的双眼中只剩下死寂空洞:[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我救不了他们,也不想救了……]
[……你想要做什么?]
[师兄,你不知道吧,我啊,其实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也就是承载着规则之力的支柱,我原本想着把师兄你送出去之后,就让自己随便死在一个人的手中。但是师傅之前说过,有一群人要暗算师兄你,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他们就会趁机夺取规则之力,把罪责都推到师兄你的身上。]
小师弟抬手,没入自己的心口处,拿出一颗银色的小石子,放在他的手中:[我们师兄弟可是最护短的,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师兄你呢?这是我的命魂,拿着它,加上师兄特殊的体质,就可以找到规则之力隐藏的地方了。]
[……那你呢?]他也不想小师弟的东西被那些人拿走,就没有拒绝,打算找到了就还给小师弟。
[虽然很不想让师兄你为难,但是只有主角死了,这个世界才能迎来毁灭后的新生,天道已经失去了耐心,所以……]
小师弟双手合十,弯下腰,额头抵在地板上:[求师兄,将吾等超度。]
[……我明白了。]将石子放入心口处,体力瞬间恢复,周身的死气凝聚成无数个骷髅,迫不及待地冲出寺庙,很快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随即拿起一旁散落的长剑,催动死气萦绕,对准脆弱的脖颈:[好好活着。]
[当然。]小师弟依旧保持着叩拜的姿势,嘴角却微微勾起:[我可是主角啊。]
抓着剑柄的手慢慢收紧,随时都可以挥下。
[师兄。]
[我在。]
[你也要好好活着。]
[……我会的。]
挥剑,锋利的剑刃从脆弱的脖颈划过,看着小师弟在眼前烟消云散,他执剑站起身来,眼中泛起嗜血的猩红:[我也会让他们都下去陪你们的。]
……
梦中画面一转,因为体力魂力都透支的他被兰接回总部,莞欢和云霏立刻迎了上来,一边给他喂能尽快恢复体力的灵石,一边隐晦的释放着杀意,又控制着不影响到他。
那家伙来得稍微晚一些,见他已经被兰她们好好照顾着了,就坐在床边,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殇,若你不想见到他们,我会让他们从你眼前消失的。]
消失?太便宜他们了,他的师傅和师兄弟们,可是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
[礼司大人,摧毁一个世界不是小事,还是按照规矩对此事进行惩罚吧,那个世界……还有无辜人。]抬起头,一脸严肃的说道,却见那家伙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和兰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那家伙似乎对他的决定不是很理解,眼中带着询问。
[违背了规矩就要受罚,不是吗?]那些长老们不是最在乎脸面吗?就算消失,也不能让他们悄无声息的。
[可是……]云霏犹豫着要说什么,旁边的莞欢扯了下她的袖子,就只能将剩下的话收回,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他看着云霏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不禁一沉:难道,那些长老们已经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了吗?连云霏都觉得为难了……
[有什么后果,我一人……]
[你有我们。]兰轻轻握住他的手,语调温柔:[殇,不要总是一人行事,求助别人,不代表懦弱无能。]
沉默片刻,认真点头:[好。]
那家伙静静的看着他,墨色的眼中带着些许不解,不过也只是淡淡道:[既然这是殇你想要的,我会去做,但……你要做好准备。]
[好。]被报复的准备吗?那就看那些长老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吧。
……
“义父。”
“醒醒。”
两道不一样的声音响起,藝如尘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两双同样懵懂干净的双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移到了床上。
“我睡了一天?”藝如尘慢慢坐起身来,感觉头疼得很,抬手按了按眉心,见原本用阴骨灵力凝聚出来的左手已经消失了,不禁叹了口气。
“睡了四个时辰。”绿衣剑客见藝如尘没那么难受了,就站起身来,语气有点冷:“你答应过我,有事会带我一起出去的。”
“呃,我那时出去得有点早……”
“我不需要休息。”
“……”这就尴尬了。
藝如尘轻咳了几声,向还坐在床边的宵眨眼求助,宵懵懂的面容浮现出些许不解,随后明白了什么,然后转身去倒水。
……行吧,不为难这孩子了。
藝如尘无奈,抬手揉了揉脸,调整好表情后,眼巴巴的瞅着绿衣剑客:“该吃早餐了,我……”
“稍等。”绿衣剑客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打算自己做早餐赔罪的,不是在求投喂啊。藝如尘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头疼。
这时宵把倒好的温水递了过来,藝如尘只好把道歉的事情先放下,接过水喝了口,却见宵正好奇的看着他的头发,心下不解:“怎么了?”
“义父。”宵伸手拿起一缕长发,白皙的肤色在白发的映衬下愈发晶莹:“你的头发变成了和雪一样的颜色,之前明明是和我一样的。”
“呃,没事,过几天就会变回来了。”藝如尘拿起一缕查看,发现是受了伤,魂力削减所致,变白倒也正常,只要不是掉光就行。
“那义父你还要查看关于玄宗的信息吗?”宵开口问道。
“嗯?什么玄宗的信息?”
“义父回房休息前曾吩咐我,让我在义父醒后提醒义父查看玄宗的信息,说是义父你知道怎么查看。”宵其实觉得有些奇怪,既然义父自己知道,为什么还要他来提醒呢?
他,说过吗?
藝如尘现在只能想起方才做的那两个梦,而且[提醒]这个词,似乎是笃定了他不会记得,若是换了个人,光球肯定会察觉到,然后动手驱逐,莫非……他是间歇性的失忆?
藝如尘唤出系统光屏,蹦出了几个类似游戏的选项,不过听光球说过这里是个同人游戏的世界,而系统只称呼他为[玩家],有个游戏选项也正常。
原本想点开个人属性的,但好像出了故障,点了都没什么反应,于是就随手点了队友那一项,倒是蹦出了一堆暗着的头像,只有宵、蔺无双和上官寻命的头像是亮着的。
“那位道长居然有一千战力啊,怪不得会绑定他,话说现在战力多少啊?可惜个人属性打不开……”藝如尘喃喃自语着,点了下蔺无双的头像,又蹦出了一行小字出来。
[状态:根基受损,重伤。死劫被解,天命已尽,需及时退隐。
备注:可以写信交流,但只有两次机会,不能剧透,不能暴露真实来历。]
写信?
藝如尘稍稍提起了兴趣,脑海里想着[有事处理,三天后才能去找道长]的内容,就看见一份信封浮现在光屏上,然后落在蔺无双的头像上,就消失不见了。
看着挺方便的,不过只有两次机会,还不如自己写信,只能说很鸡肋,有没有都无所谓。
藝如尘发完信后,点了下宵的头像,原本想绑定宵试试,一看战力480……咳,宵还是个孩子,就不让他承担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责任了。
绝对不是他喜欢战力高的,绝对不是!
在莫名的心虚下,藝如尘迅速关掉队友界面,瞄了眼乖巧站在旁边的宵,然后一脸淡定的打开了攻略界面,按照以往的惯例,攻略人物肯定是个有主的,而且性格特别欠……嗯?!
[道无余:玄宗宗主,好感已满,死于弟子背叛。
金鎏影:四奇之首,好感已满,已叛逃玄宗。]
藝如尘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面皮不自觉抽动了下:背叛任务?!不可能啊,我从来都不接背叛任务的,如果不小心接了,肯定会破坏剧情跑路的,不可能走完的,而且还同时刷了宗主和叛徒的好感……
藝如尘、藝如尘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已经能脑补出一个和同门弟子一起背叛师门,还顺手捅死了宠爱自己的宗主,结果被一巴掌反拍失忆的故事,毕竟魂体不能捅,捅了才会成魂体。
看了眼放在一旁,还没解封的道琴,藝如尘不禁缩了缩脖子,赶紧关掉糟心的攻略页面,一脸的生无可恋。
做好早饭的绿衣剑客走进来,就看到宵一脸茫然的坐在旁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顶着一头白发的藝如尘背对着他们蹲在墙角,已经自闭了。
做个锤子叛徒,直接毁灭吧!
另一边。
男子藏在暗处,远远的就看到了那抹白衣道影认真设着阵法,然后迅速退到他身边,静静等待着什么。
然后就看到几个黑衣人路过,正好踩中了先前设下的阵法,虽及时防范,但还是被阵法弄得极其狼狈,白纱下的嘴角微勾了下,然后拉过一旁的男子,在那些黑衣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溜了。
男子对此已经有些习惯了,开始还以为这是个性格单纯的,在对方第一次设阵法的时候还想劝其不要莽撞,甚至连逃跑路线都找好了,结果对方似乎只是为了折腾那些黑衣人,阵法一被触发就带着他溜了。
后面次数多了之后,男子就发现这白衣少年似乎对那些黑衣人的行踪了如指掌,每次设下的阵法都能恰到好处的被触发,哪怕是有些偏差,最后也是一样的结果。原本他以为对方是为了引出这些黑衣人背后的人,可后面就察觉到对方完全没有这个念头,看起来只是单纯的膈应那人,给其找找不痛快。
“接下来去哪儿?”男子看了眼有斗笠遮掩,不知是何情绪的白衣少年,不自觉想起藝如尘那毫不担心对方被自己忽悠利用,甚至是喜闻乐见的模样,心下顿时了然。
[找灵药。]白衣少年在地上写下了这三个字,然后偏了下头,又写下一行字:[附近的山林里有。]
“不去找那些黑衣人的麻烦了吗?他们应该是一个组织,而一个组织多多少少都会储藏一些灵药。”男子提醒道。
白衣少年摇头,抬手写字:[那是偷盗。]如果身上有钱财,他倒是不介意以钱换物,只是那外来的系统被茝兰封了,他没法去打野赚钱,真正的系统又在藝如尘身上,他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道袍、道冠和玉佩了。
男子倒是不知道白衣少年真正的想法,看到这话后,不禁笑了笑:“确实,是在下失言了,少侠可是想找灵药治疗喉咙?”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想要治疗喉咙虽然有些棘手,但他不是没有办法,毕竟他也是学过医的,还不止一次。只是愁别说天命如此,那肯定是想顺其自然,反正说不说话对他没什么影响,他主要还是担心愁别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蕴养魂体的灵药,他不想……再有人消失了。
见白衣少年没有解释的打算,男子也识趣的没有再问,只是跟在对方身后,走进了一处山林里。
两人走后不久,左脸处有道明显伤痕的落日潮,带着几名黑衣人行步如风的来到此处。
抬手制止想要前去试探的黑衣人,落日潮释放出凌厉剑气,将周围都毁得不成样子,发现没有阵法布下的迹象后,不禁皱了皱眉。
“要将此事禀告主上吗?”身后一个黑衣人问道。
“让主上知道你们被个重伤未愈,连面容都没暴露的人耍得团团转吗?”落日潮冷冷开口,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那人并没有伤你们的性命,却又偏偏设下阵法针对你们,恐怕就是要借此激怒主上,引主上出手。”
问话的黑衣人闻言,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悻悻然的闭上了嘴。
“那人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要么是有叛徒,要么就是拥有观想未来之能。若是前者,吾等谨慎些就好,若是后者……”落日潮顿了顿,神情肃穆:“吾去找主上,你们先回去,在主上没有下命令之前,都不要轻举妄动。”
“是。”
黑衣人们对此都没什么意见,有序的转身离开了,寰宇奇藏和那位书生在最后一排,不说话,也不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情,加上茝兰的手段确实奇特,也没人发现旁边的同伴其实已经换芯了。
寰宇奇藏在转身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眼面容冰冷,盯着他们离开的落日潮,随后迅速收回视线,一时间竟有种挫败感。
怪不得,那小姑娘会说他在看到之后,就会选择不再插手此事,看来他那善良的弟弟,已经认真了。
待黑衣人们都有序的离开后,落日潮冰冷的面容松动了下,脑海里同时响起一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看吧,当个面瘫还是挺轻松的,不过还是要控制好情绪,不然会暴露的。】
嗯。
【撑不住了就和我说一声,我们换着来。】
谢谢。
琉璃仙境。
思考了一夜没睡的蔺无双刚刚走出客房,一封飞信就落入了他的手中,感受到上面熟悉的气息后,就将信打开,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便去回信了。
再次出来后,就碰见了刚刚从外面赶回来,又刚刚看完素还真情况,同样走出房间的谈无欲。
两人对视片刻后,谈无欲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蔺无双道长,之前来袭击素还真的那人,是不是前辈?”
虽然那人的气息很陌生,但蔺无双的一些反应骗不了人,谈无欲也看出了那人没有对他们出手的念头(藝如尘:因为不想扯上因果),先前又看到藝如尘毫不畏惧翳流毒气,取得[撼穹之能]的场景,不自觉便将一切都联想起来了。
蔺无双没有回答,只是问道:“茝兰姑娘此时正和药师待在一起,要过去吗?”
谈无欲想到茝兰和风愁别的关系很好,就点了点头。
蔺无双和谈无欲很快就找到了茝兰和慕少艾,两人此时正站在崖上,一个半靠在石头上,姿态慵懒的抽着水烟,一个伫立俯视着崖下,眼帘微垂,面容上的稚嫩仿佛少了几分。
两人正在谈话,因为没有特意隐藏,所以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少艾似是感慨道:“哎呀呀~一夜时间不见,怎么感觉小姑娘长大了许多,看来老人家我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
茝兰微微笑道:“不是药师的眼神不好使,而是我的时间不够了。”
“小姑娘这话,听得老人家我莫名有些心慌啊。”慕少艾笑了笑,随后神情微敛,一直带笑的眉眼露出了几分严肃:“其实在之前为小姑娘你把脉的时候,老人家我就有了个猜测,不过这世上能人众多,无心也可以活的奇事也不是没有,呼呼~”
茝兰微笑,配合着问道:“那我可不可以问问,药师你的猜测是什么?”
“哎呀呀~小姑娘你这个反应,倒让老人家我觉得那个猜测也许是正确的。”慕少艾抿了口水烟,看着吐出的烟气被风吹散后,缓缓开口:“不过这个问题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小姑娘你还好好活着就好,不知道小姑娘你介不介意老人家我再问一个问题,呼呼~”
“药师尽管问。”
“老人家我想问的是,现在无法为床上躺着的那位解毒,是不是因为那次替羽仔受罚的时候,老人家我就应该死了。”
蔺无双和谈无欲的脚步一顿,就见粉衣少女似乎注意到了他们,微微转头,脸上依旧带着不谙世事的笑容,不答反问。
“药师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