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光球恍然的声音响起:“原来小阿尘你还不知道啊,那就不说了。”说完就要溜。
“……你给我回来!”吊人胃口是要被揍的!
然后光球就被薅回来揍老实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啊,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要不是我身份特殊,知道的还没小阿尘你多。”
这委屈的,不看脸都能感觉到。
“而且也不是我不愿说,而是兰之前交待过,在小阿尘你没有触碰到前世的记忆之前,是不能轻易说出来的。”
“为什么?”
“怕小阿尘你想不开。”
“……”
“……”
沉默,再次蔓延。
藝如尘一脸无语道:“你觉得我像会想不开的人?”
“……不像。”相反,求生的意志十分强烈,不然也撑不过那毫无生机可言的剔骨天雷之罚,而且是个极其能忍的,否则在六岁被那道士拐走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也不会因此蛰伏了三年,在祭祀的最后一刻动了手脚,如果不是因为年幼加上根骨损伤,那道士估计已经被反杀,而不是重创了。
毕竟殇的那位兄长可是真正下手狠心也狠,能够在十六岁就弑父任职的人,由他教出来的人,自然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之所以被那些长老压制……
“构思好词汇了吗?”藝如尘倒了杯茶,发现已经凉了也不在意,一边慢悠悠喝着一边出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理说小阿尘你既然收到了骨花就应该触碰到了一些前世的记忆,但你却连我是小阿则的第二任父亲都不知道……我怕我说了,兰会生气的。”光球也很无奈,早知道他就不提那一嘴了,告诉兰他们就好了。
“唔……那就从那家伙的第一任父亲说起吧,你不提关于我的事情就行了。”藝如尘微微笑着,提议道,光球想了想,觉得可行,就答应了:“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是一开始就跟在兰身边的,那时候总部就已经存在了,不过并没有什么职位之分,做任务的人都是按照自己的情况来的,可以说是总部最为和谐的时候。”
“没有职位之分,那要怎么称呼那家伙?”
“没有称呼,因为小阿则那时候还没有自主意识。”
“哦?”藝如尘不禁挑了下眉。
“说起来小阿则的出现其实挺……儿戏的。”光球迟疑了一下,才给出了这个词:“因为小阿则是最为公平公正的存在,他在看过人类的七情六欲后,突然想要看看小阿则在拥有感情后是否还能始终如一,于是他让小阿则拥有了自主意识和实体,然后就不再理会了,还是兰碰到了带到身边进行教导的。”
“……确实儿戏。”怪不得那家伙对兰这么尊敬,不过……兰居然真的比那家伙还要大吗?藝如尘的心情不禁有些微妙,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立刻换了话题:“那你是怎么成为那家伙的父亲的?”
“因为他有一天突然就变了,不但不排斥维护那些小世界,还想尽办法让那些世界变强,兰自然是高兴的,甚至还因为这事对他称赞有加,任由他进行操作,谁知道……”光球说到这停顿了下,随即继续说道:“他在那些小世界成长起来后,就出手将那些世界的本源取出,纳为己用。”
“……”藝如尘都忍不住惊讶了,半晌才呢喃开口:“疯了吧。”
那可是本源啊,虽然夺取规则之力会让一个世界受到重创,但最多只是让一个世界回到,只要天道不死还是能重新培养出来的,可本源一旦被夺取,那就是直接让那个世界步入死亡了。
“所以,他被罚了?”虽是疑问,但藝如尘已经猜到了结局,毕竟他被诬陷夺取规则之力都差点死在了雷罚之下,更不要说是夺取本源了,而且还不止一个世界的。
“被兰他们联手抹杀了,但兰他们也付出了代价。”光球的声音很冷。
藝如尘眉头一皱:“什么代价?”
“就这么说吧,总部是靠兰动手打下来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别的总部来骚扰,是因为兰已经将能清理的都清理了个干净。”
“……”藝如尘觉得今天可能是他惊讶到失言最多的一次了。
“但兰他们并不是伤得最重的。”
“那最重的是谁?”藝如尘下意识问道,却见光球飘在他面前不说话了,心下顿时了然,随后换了个问题:“所以,我身上的死气是这么来的?”
“不是。”光球毫不犹豫的否认了。
看来是这一世带上的……藝如尘暗自分析着,又问了一句:“那我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被兰带到总部的时候和[你]有过一面之缘。”光球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似乎正在回忆:“我感觉[你]随时都可以弄死我。”
“……我现在也能。”微笑.jpg
“不,不一样。”光球再一次否认了:“那个时候的[你]……怎么说呢,就是[你]给人一种无论谁都可以亲近,但只要离得近了,[你]就会毫不犹豫将其吞噬的感觉。”
“……你确定那是我?”他没这么凶残吧,还谁都可以亲近,这一听就不是他的性格,难不成转个世还能性情大变吗?
“其实,我在后来见到小阿尘你被雷劈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毕竟反差太大了。”光球感慨道,藝如尘闻言,心里不自觉泛起些许异样,面上不动声色:“那你说,兰和那家伙会不会因为我是转世的那人,所以才对我好的?”
“怎么可能!”光球立刻就反驳了:“兰和小阿则的性子小阿尘你也知道,你觉得小阿则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喜欢上了一个,后面在另一个同样的世界里碰上同一个人,他就会把那份感情转移到那人身上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那家伙虽然不懂感情,但什么事情都会分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做出这种找替身的行为,哪怕是两个性情和长相都一模一样的人。
藝如尘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兰和那家伙的场景,兰对看中的人都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态度,但还是会带着疏离,而那家伙……就完全是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态度了,要不是他是兰带回来的,估计连个眼神都欠奉。
这么想着,那点异样就瞬间消失了,虽然那可能真的是他的前世,但也只是前世,他现在终究不是那个能让光球都小心应对的人。
“兰和那家伙受的伤,很严重吗?”
“没有小阿尘你的严重。”
毕竟都到了需要动手自尽投胎的地步了。
“那就好。”藝如尘虽是这么说,但心里不禁猜测起兰他们是不是因为伤势未愈所以才被那些长老们如此压制,那他得尽快拿到规则之力了,万一拿不到……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再问一句,我前世的身份是什么?”既然前世没有职位之分,那他应该只是个稍微……唔,厉害那么点的任务者吧。
“……小阿尘你太为难我了,当初那点事我都只知道那么一点,更别提你的真实身份了。”光球话中都带上了些许委屈:“要不你去问兰和小阿则吧,他们才是真正经历过的。”
“行吧……”其实也没这么在意,前世之所以是前世,是因为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兰他们既然没有把他当成前世的那人,他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想通这一点,藝如尘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既然这个话题说完了,那我们就来谈谈你坑了我的事情吧,这次的失败我可不觉得是偶然。”
光球瞬间心虚:“啊哈哈,殇你知道了啊。”
藝如尘白了他一眼:“那道长虽然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但我也能感觉到他并不想诛杀我,而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什、什么事情啊?”光球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
藝如尘露出和善的笑容:“当然是我为什么要进入地之角袭击素还真啊~”
“……”光球缩成一团,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你不是想让那位道长认为我是被胁迫的吗?作为幕后之人,这么怂可不行。”
“……我错了。”下次还敢:)反正也没觉得能一直瞒着,只要主角身份不暴露就行。
听着光球的语气就知道他毫无诚意,藝如尘微微勾唇,好脾气的问了句:“话说,兰和那家伙真正的父亲关系应该很好吧?”
“……嘤qaq”
光球直接消失了,看来这次是真的很委屈。
成功戳到对方痛处的藝如尘愧疚了那么一两秒,然后将道琴抱在怀里,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眼。
所以,梦中的那人其实是他的前世吗?怪不得这么了解那家伙的性子,只是为什么要将他往绝境上引,是想逼得他灵识崩溃,然后……夺舍吗?
“呵……”
轻声嗤笑,藝如尘调整了下姿势,因为受伤加消耗魂力,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琉璃仙境。
茝兰将游走于床上之人的柔和粉光收回,确定那毒已经控制好后,向着旁边等候的屈世途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原本想问人要不要喝杯茶的屈世途将话咽下,不解的看着少女靠在门上的身影,尔后抬手摸了摸鼻尖。
怎么感觉,这小姑娘憋着一股气呢。
侧身靠在门框上的茝兰自然知道自己情绪有些外露了,但她没有收敛的念头,甚至是有意这么做,毕竟……
茝兰抬眼,看向不远处因为打斗而被削去了半边的房屋,微风中还能闻到些许阴冷的血腥气,眼中的笑意愈发淡薄:身体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慕少艾和蔺无双来到时,看到的就是望着远处出神,神情稍显冷淡的粉衣少女,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便想到了一些不好的结果。
“小姑娘,是解毒的过程出什么意外了吗?”慕少艾出声问道。
茝兰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我已经将那毒素控制好了,除了不能轻易下床走动,暂无其他生命危险,药师可以进去打个招呼。”
“人醒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茝兰掰了掰手指头,接着笑道:“药师和道长回来的时间倒是挺早的,看来是个不怎么棘手的病症。”
“哎呀呀~恰恰相反呐。”回想起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慕少艾的笑容中都添了几分苦涩:“那是个棘手到老人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的病症。”
“这么严重吗?”茝兰面露担忧。
慕少艾注意到了这点,敏锐的察觉到了异样之处,刚要开口,一直沉默不语的蔺无双淡淡道:“进去详谈吧。”
坐着聊天自然比站着聊天舒服,两人都没什么意见。
进到屋里,素还真就如茝兰说的那样醒来了,还披了件月纹勾边绣着莲花的外袍,雪白的长发用了根同样刻着莲花的玉簪简单束起,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精神不错,能稍稍坐起身来,靠在枕头上和进来的三人颔首致意。
慕少艾简单回了下礼,然后拿着黄竹烟管径直走过去,素还真从善如流地将手伸出,方便对方把脉。
“哎呀呀~将毒都很好的控制住了啊,让小姑娘上来帮忙,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感受着在一股柔和力量保护下渐趋平稳的脉象,慕少艾雪白的长眉扬起,毫不吝啬的称赞道:“虽然和医术无关,但小姑娘你对人体的穴位和筋脉都很了解啊,不打算当个大夫试试吗?”
茝兰轻轻摇头:“我倒是想和药师学习,只是……时间不够了。”
“哦?”慕少艾闻言,不自觉想起那古怪的脉象,于是问道:“老人家我之前听孤独缺说小姑娘你在救残林之主的时候,遭遇过天雷,可是身体……”
茝兰依旧是摇头:“这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我离家太久了,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不然在家守着的那两个孩子该担心了。”
家?
乍然从茝兰口中听到这个词,在场的几人都不禁怔愣了下,不过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涉及到对方的私事,总不能追问人家一个小姑娘家住哪、离苦境远不远、能不能去做客吧?
于是屈世途十分自觉的去泡茶了,而刚刚醒过来的素还真,则问起了北辰元凰身上那三大神器的下落,慕少艾没有参与,回答的自然是蔺无双。
“[不解之护]被风少侠拿走。而在北辰元凰殒命时,身体突然爆发出浓烈毒气,愁落暗尘不慎中毒,去而复返的风少侠得知此事,便只身一人进入毒气之中,取出[撼穹之能]交与凌沧水,作为交换解毒之法的筹码,剩下的[锐感之缨],应该是被曾为翳流之人天来眼或是芙蓉骨拿走了。”
“风少侠?”素还真稍稍有些讶异,不过他自己便是日常吃便当又吐便当的主,闻言却是松了口气:“死而复生定是十分艰难,不过听蔺无双前辈话中所描述的情形,想必前辈应是无事的。”
“无事?”慕少艾想起那牙酸的一幕,头疼的摇了摇头:“哎呀呀~可惜你只能在床上躺着,若是如今变成了两个的风大夫碰到喜欢玩分身术的你,肯定有许多的共同语言。”
“两个?!”
却是茝兰先震惊开口,面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随即低声呢喃:“怎么会是两个,难道……”
原本慕少艾见茝兰并不意外[风愁别]出现一事,还以为这事是对方早有预料的,甚至还猜测[风愁别]是不是装失忆,为了混淆视听还弄了个性格与自己相仿的分身出来,不过在看到茝兰面露担忧的时候,这个猜测估计并不成立。
“姑娘,你怎么了?难道两个风大夫的出现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吗?”素还真见茝兰面色渐渐苍白起来,语气柔和的询问道。
“我……”茝兰张口欲言,随后还是摇了摇头,神情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有点复杂,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愁别真正的身份是当初的玄宗道子少白。”
素还真点头:“翠山行前辈上次曾说过,前辈意外坠崖,生死不明。”
“是的,而我曾在小秋宇之前就见过愁别,那时的他奄奄一息,碰巧撞到了一抹即将消失的残魂,也许是本能的求生,两抹不相容的魂魄,强行……”
茝兰说到这便停了下来,而剩下的内容对在场年龄是个秘密的三人而言,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来。
蔺无双想起之前风愁别体质上的异样,恍然叹道:“原来这便是风少侠患有离魂之症,又畏惧阳光的原因,正邪不相容……吾冒昧问一下,那抹残魂之前的身份,是何人?”
“一个可怜到,被人性逼着自戕的孩子。”茝兰并未明说,只是垂下眼帘,语调透着浓浓的哀伤,让人不自觉在脑海中勾勒出,那极其悲凉的一幕。
“所以,前辈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一体双魂的特殊体质,而如今因为意外身亡,导致双魂分开,而一旦分开的时间长了……”素还真顿了顿,还是将最坏的结果说了出来:“双方都会魂消魄散。”
茝兰闻言,不禁讶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叹道:“两人都是好孩子,我不想任何人出事,只是担心……那孩子会渐渐恢复记忆。”
众人沉默,气氛顿时有些凝滞,能逼着人动手自戕的记忆,自然不是什么美好的。
“不知不觉都快到傍晚了,刚醒来肯定饿了,我去煮点粥。”茝兰适时的转移了话题,然后走出房间,和正好端着茶过来的屈世途笑了笑,礼貌问道:“请问,厨房在哪儿?”
“哦,那边,不过周围我布置了几个机关,记得要注意一些。”
“好的,谢谢。”
茝兰福身谢过,然后向着屈世途说的方向走去,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自己编故事的能力和演技都有提升啊,不过还是剧情人物的想象力比较丰富啊,在性格差这点上给了个很好的解释,接下来就要想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身世了,唔……要不找殇问点素材?
想到这,脚步都欢快了些。
而屋内的几人自然不知道茝兰的想法,消化了下有些突然的信息量,慕少艾坐在床边,正打算按照脉象开出解毒的方子,脑海中却忽然一片空白,完全回忆不起来方才的脉象。
慕少艾皱了下眉,再次将手指搭在素还真的手腕,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脉象所显现出来的症状,只是一旦要想出解毒的方子,那些信息就会瞬间消失,连回想都做不到,就像被擦得一干二净一样。
慕少艾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试探性的刺入其中一个穴位,结果还没碰到,银针就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上。
“药师,怎么了?”见慕少艾难得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也注意到了银针的异常,素还真不禁出声询问道。
一旁的屈世途则想到了另一方面:“都说大夫一旦皱眉头,病人就要找坟头,该不会是素小子没救了吧?!”
“救是有救的,只是……”慕少艾抿了口水烟,烟雾弥漫中,嘴角露出一抹带着些许嘲讽的笑容:“和老人家我无关啊。”
天命如此……吗?
夜晚,蔺无双在客房中打坐休息,眉心隐有月牙印记浮现,意识随即沉入未知的虚无之中。
浮浮沉沉间,蔺无双看到了那抹手持玉如意、孤高皎洁的道影因吞服假丹药,在阎魔旱魃手下染血战败,出言挑拨阎魔旱魃和狂龙一声笑的关系后,毫不犹豫自盖天灵的场景。
“峨眉!”
想要上前接住,却只能看着其仰天倒下,染血的青铜面具掉落在地上,被泥土包裹。
接着又看到自己因狂龙一声笑与练峨眉的血缘关系一时心软,被狂龙一声笑趁机将逆鳞剑尖刺入心口,搅碎心脉,在临死前让赤云染将白玥交到苍手中,随后渐渐失去生机……
倏尔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在琉璃仙境的客房内打坐,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仿佛在提醒自己,自己还活着,没有死在狂龙一声笑的暗算下,练峨眉也只是根基受损,没有自盖天灵。
他们,都还活着。
而让他们活下来的人。
是风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