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的旅行首日,八个嘉宾差点儿没能按时起床。
计绯向来起得早,今天也是哈欠连天的状态,只能用“我是团长我要带好头”的口号鼓励自己,一鼓作气地爬了起来,挨个儿把自己的团员们拖下了楼。
童悠宁是第二个起来的,在计绯忙着叫醒一众赖床人士的时候,她就默不作声地出去买早餐了,循着地图一路走到居民区附近,看到哪家店面的人气最高,就在哪里点了单。
她选择的早餐店看着不起眼,排队的人是真不少,跟着童悠宁的工作人员顺手给自己买了一份早餐,抓紧时间吃了几口,发现这里的东西确实经济实惠又美味。
“童老师很有经验啊!”摄影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童悠宁轻轻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嘉宾,多数时间都在默默做事,特别容易被人忽略,只有计绯会时不时想起她的存在,主动cue她几句。
如果这是一个追求爆点的节目,童悠宁根本抢不到几个镜头,还可能被观众认为是在节目里到处划水,跟拍导演不得不赶紧提醒童悠宁多说几句话,起码给节目组提供一点可以剪辑的素材。
童悠宁这个人吧,也不知道天生长成这样还是饱受过往的摧残,整个人像是野草一样柔弱不堪,随手一扯就没了,但又像是野草一样坚韧,只要有机会,就会悄悄地冒出头来重新生长,顽强地在人世间挣扎出一条生路。
跟着她的这组工作人员都不自主地受到了影响,不忍心看着她在节目里当个小透明。
童悠宁拎着早餐回去的时候,嘉宾们都被计绯从楼上薅下来了,金天元注意到食物正在奔他而来,忙不迭起身迎过来,一边喊着“悠宁姐辛苦了”,一边围着她团团转。
金天元看着冒冒失失,态度中却带着那种把她当前辈的真诚的尊敬,包括华君秋他们也是这样的,童悠宁不太适应这种受人尊重的感觉,不自在地把早餐交给了金天元。
计绯走过来,随手挑了一份早餐,然后金天元他们一哄而上,餐厅秒变饿狼抢食现场,连徐新麟和叶洋都忍不住加入进去了。
计绯眼皮子一跳,扭头就对童悠宁道:“这群家伙太闹腾了,劳你多担待了。”
童悠宁摇头,“他们都是很有礼貌的年轻人,活泼点也挺好的。”
计绯望了望天花板,“活泼……行吧,希望你待会儿不要后悔。”
童悠宁:“?”
除了计绯依旧眷恋着想当一个死宅,其他人在出门那一刻起就兴奋起来了,对这趟公费旅游充满了期待。
节目组给他们多租了一辆车,计绯怕自己的精力撑不住一整天的打卡,特意坐了徐新麟和叶洋的那辆车,把童悠宁和四个后辈安排在一起。
金天元他们几个在正事上还是有分寸的,能够自己安排自己,不需要计绯多加管理,可是一旦脱离了那种工作状态,这几个大崽子就开始放飞自我了,不知前情的童悠宁听着他们呜哇呜哇了一路,连车顶都快被声浪掀翻了。
抵达第一个打卡点的时候,童悠宁下车的表情都是木的。
徐新麟和叶洋明显就安静多了,计绯在后座补了一觉,此时那叫一个精神奕奕,她憋着笑问童悠宁:“他们是不是很活泼?”
童悠宁:“……”
她已经无法直视活泼这个词了。
导演组的良心还是存在的,旅行第一日的打卡安排得很轻松,这里走走那里吃吃的,和前三天的忙碌画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说行程很悠哉,但是这群后辈真的一刻都安静不下来,于是在摄影师的镜头里,计绯和童悠宁前一秒还在慢悠悠地溜达,整个画面写满了“岁月静好”四个字,下一秒就有一群哈士奇嗷嗷唧唧地闯了进来,拖着两个姐姐一起发癫。
“这里风景这么好,我们来拍个短视频啊!”金天元的手掌啪啪往石头上拍,就跟不怕疼似的,“团长你快过来,我们现场来演一段怎么样?你是卧薪尝胆的霸道总裁,我是当年退婚的跋扈二代,三年之期已到,计总重回故地见故人……”
“那我要演狗眼看人低的狗腿子!猖狂地骂你是个穷鬼,然后计老师你亮出自己的身份,我就震惊地倒退三步,惊呼一句——”叶洋激动地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掌握全球经济命脉的XX集团幕后掌权人!”
华君秋戏精地往计绯怀里一倒,夹着嗓子道:“计总,我是当年出国的白月光啊~”
安莉佯装拭泪,“计总,我知道我只是一个签了合同的替身,拿着七位数的工资卖脸不卖身,等你的白月光回来了,我就会带着你的球远走天涯的,嘤~”
计绯疑惑,“不是说不卖身吗?哪来的球?”
发现计绯是认真在探讨剧情的童悠宁:“……”
童悠宁看着这湖光山色的背景,完全不理解他们是怎么联想到这个糟蹋风景的剧本的。
这种氛围太容易把情绪带动起来,童悠宁硬是被他们拉着加入了烂俗剧情的创作当中,一群人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拍了一部长达十五分钟的短剧,乐呵呵地拜托后期帮他们剪辑。
导演组:“?”
你们这群演员……就是这么用自己的演技的?
华君秋他们精力无限,疯完之后又去湖边撒欢了,计绯就在石凳上坐着偷懒,看明月悄悄从天边爬上来。
童悠宁坐在她旁边,周身带着几分难得的放松。
摄影师安静地扛着机器待在边上,导演组也没有特意安排她们做什么。
计绯赏了一会儿月,转头看了看童悠宁,问道:“是不是很久没出来玩过了?”
童悠宁点点头,“今年比较忙,没什么机会出来走走。”
“是不是你老板给你安排的工作太多?”计绯故意调侃道,“真是个黑心资本家,我回头帮你讨伐他!”
大家知道童悠宁的老板是荀西丛,纷纷笑了出声。
童悠宁啼笑皆非,“没,老板挺好的,是我希望自己可以忙起来。”
“有干劲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学会休息,做点和工作无关的事情,给自己积累一些情感和经验,”计绯知道童悠宁工作起来特别拼,但她不是很赞同这种燃烧生命力的方式,“演员是一种需要输出的职业,你自己要保持适当的输入,才能把东西给到观众,不然你的路很快就会走到头了。”
机器都是要休息的,一个人在不同的角色间穿梭,也需要能量的支撑,不管是情绪麻木还是情感枯竭对演员来说都是很致命的问题,空洞的灵魂当然塑造不出多变的角色,消耗过度的话甚至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天赋,所谓磨光灵气就是这个道理。
童悠宁怔了一会儿,“……嗯,你说得对。”
也许是因为生性悲观,她常年保持着过一天算一天的状态,自从签约了荀西丛的工作室,童悠宁的心态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也很少去展望过自己的未来,偶尔午夜梦回,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经历一场漫长而美好的梦,天亮之后就会被打回原形。
可是计绯的语气太理所应当了,仿佛笃定她会在演员的职业道路上走得坦坦荡荡长长久久,毕竟混得不好的话,也到不了需要演员衡量自身深度的地步。
她会有光明的未来——计绯比童悠宁本人更加坚信这一点。
“计绯。”
“嗯?”计绯朝她看去。
“去年拍戏的时候,我经常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人。”童悠宁问。
计绯开玩笑道:“成为我也没什么好处吧,以前还有人说过我是容易吃亏的滥好人。”
童悠宁摇头,“没有能力还要去帮人,才叫做滥好人,有了能力还愿意帮人,大概就是达者兼济天下吧。”
她和计绯在剧组朝夕相处两个多月,无比憧憬着成为计绯这样的人,在拍摄的间隙就会有意无意地留意着对方,越是观察便越能感受到对方的难能可贵。
“善良”这两个字在如今的社会上仿佛已经成了贬义词,童悠宁却想不到有别的更适合她的形容词,刚接触计绯的人可能会觉得她被保护得很好,可是相处得多了,就会发现她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单纯,恰恰相反的是她看得太多也看得太清楚,知道世事无常,知道生存残酷,知道人性的好与坏,反倒变得不喜欢去思考那么多东西,有能力去做的事情就会随心去做,没有能力的话直接躺平,如果有人想利用她的善良……那真不好意思,她要么听不懂,要么就装作听不懂,压根不会给人利用她的机会。
童悠宁一度很好奇她的性格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也许是因为计绯的生命里不缺善意,所以她自己也愿意给予别人善意,可惜对于现实里的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得到得越多,只会变得愈加贪婪,并且视别人的付出为理所当然,同时还对计绯这类人的善良嗤之以鼻。
在圈子里打转的时候,童悠宁也不是没听说有人在背后议论计绯的是是非非,尤其是在她和荀西丛的关系上,不少人幸灾乐祸地盼望着这对师生早日闹掰,然后就可以明晃晃地嘲笑无私者终将受到制裁,笑嘻嘻地试图证明世界上不存在真心换真心,最后把损人利己包装成聪明人的表现,恨不得把每一个善良的人打成社会的异类。
童悠宁自认无法成为计绯这样的人,同时也无法理解那些嘲弄善意的人,不过人性就是这样,恨人有笑人无,赞美他人之所以能够成为美德之一,无非就是因为很多人无法坦然欣赏别人的优点,尤其是道德水平上的差距往往会引来更强烈的攻击,以至于好人的生存总是会多了那么几分艰难。
计绯尴尬地挠了一下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自己舒服是最重要的,你不需要变成别人的样子。”
童悠宁一下子就笑了,“看来李枫华老师真的很了解你。”
计绯:“啊?”
童悠宁道:“他也是这么说的——你会鼓励我做自己。”
计绯面露无奈,“心灵鸡汤嘛,来来回回不都是这些话吗?我总不能说我就是很厉害,你得多学学我吧?”
她们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起来,是一种独属于友谊的默契和温馨。
剧照老师赶紧趁机多拍了几张照,记录下这颇有氛围感的一幕。
“‘做自己’是一个太空泛的概念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想太多会很累,不去思考的话又怕自己努力来努力去都是一场空……”童悠宁的笑意犹在,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所以,还是要辛苦你来做我的参考榜样了。”
计绯眨着眼睛看着她。
童悠宁好像想通了什么,身上的疲累感少了很多,笑着道:“人嘛,往前走的时候需要一个方向,也不用太在意终点在哪里,说不定走着走着,我就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童悠宁。”
碍于性格的缘故,在电影杀青之后,她们并没有变成亲密无间的好友,但在她迷茫悲伤的时候,计绯从来不吝于给出一份属于朋友的支持和鼓舞。
童悠宁不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但计绯让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期待。
夜里,旅行团依旧回到民宿休息。
在入睡之前,计绯在微信上跟荀西丛聊了一会儿。
别说是录节目,就算是单纯出门旅游也挺累的,所以荀西丛这几天都没怎么黏着她,只在晚上跟她聊上几句,问问当天的录制情况。
期间,计绯提到了她和童悠宁的对话,屏幕另一头的荀西丛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
“成为你就是一件很值得向往的事情啊,”他道,“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做人能做到这个境地,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目标了。”
这也跟计绯的性格和家庭有关,加上她从小就在娱乐圈打工,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计绯都会接触到很多超出年纪的事情,获得比同龄人更多的感触和收获,并且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自我的清醒,其实这是一条不可复制的道路,但也不妨碍很多人希望可以成为她这样的人。
计绯失笑,“西丛同学,你的滤镜太重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纠结苦恼不自信的样子。”
“就是因为见过,所以觉得你更厉害了,”荀西丛道,“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可以做到这句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