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家家都穷,厨房里的东西也不算多,碗筷橱柜,干货酱菜,柴火大锅,干系着一家人的吃食问题。
盛泽却不管不顾了,看到什么就砸什么,砸不坏的就推,推不倒的就扔,本就破旧的厨房在他的放肆下变成狼藉一片,他站在其中,猩红着眼,额角青筋暴突,比那疯狗还疯。
天生蛮横的老人都被吓傻了,盛泽拎着棍子回过身看他,声音干哑得像是呛了灰:“你不是要打断我的腿吗?”
老人脸上松弛的肉抖了一下。
伴随着“砰”的一声,盛泽将烧火棍砸到老人脑袋边的墙壁上,声嘶力竭道:“打啊!你来打啊!”
吼声荡开,棍子落地,老人却不敢捡起,只是用一种恐惧的、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看着他。
整个空间陡然安静下来,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传递。
忽然,不知从哪而来的风灌入门扉,将残破的纸片卷了起来,黑黑白白混杂不明,模糊了视线,盛泽蓄在眼里的泪水彻底滚落,他抛下满屋废墟,转身就走。
“OK,过!”
元思永一声令下,安静的气氛霎时间被打破,众人纷纷动了起来,有的去灭火,有的去整理道具,有的去看许老师的情况。
荀西丛已经走出了镜头,离人群有点远,计绯第一时间跑过去,抬头看他,一眼便注意到那满脸的泪水。
荀西丛想说点什么,谁知喉咙一动,没能发出声音,他下意识捂住眼睛,眼泪在刹那间浸透指缝。
计绯抽出手帕纸塞到荀西丛的另一只手里,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这段已经过了……”
荀西丛静静地流着泪,好几分钟后,才用纸巾擦了擦脸,他的手指带着灰,脸上也带着灰,眼睛红得如血,嘴唇白得厉害,狼狈得叫人恻然。
不远处,何依娜探头看着他们,不敢靠近。
激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眼底属于盛泽的死寂还未散去,荀西丛脱力地坐在路边上的石头上,半晌不能言语。
计绯默默地蹲在他旁边,这一幕就像是盛泽在书被烧掉之后,失魂落魄地来找秦音道歉,秦音心疼得厉害,既心疼书又心疼他,便安慰说黄素霞手头还有一份誊抄本,师生俩就是这样互相陪伴着熬过心伤的。
演员不能这么一味地沉浸在负面情绪里,大喜大悲容易伤身,杨奶奶家的狗狗小黄正好路过,计绯眼睛一亮,把小黄招了过来,往荀西丛的怀里一塞。
小黄:“?”
荀西丛怔怔地抬头。
计绯认真地道:“毛茸茸拯救世界,你觉得好点了吗?”
荀西丛把下巴蹭到了小黄的毛毛上,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温,轻声道:“毛茸茸不一定能拯救世界,但老师你拯救了我。”
计绯登时忧郁地道:“当一个女人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倒霉的一生就要开始了。”
荀西丛有些走神,“你说的对,一个男人到了要被拯救的地步,他的骨灰就可以扬了。”
计绯默默地思考他这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想扬了谁的骨灰……
这时,元思永走了过来,“计绯,西丛,我和小叶商量过了,想把盛泽去找秦音坦白的那段重拍一遍,西丛的状态撑得住吗?”
计绯问:“那场不是早就OK了吗?”
烧书戏比预料中拍得快,还有时间返工,元思永谨慎地道:“以西丛现在的状态,应该能拍得更好。”
计绯询问的眼神递了过来,荀西丛强撑着起身,“我没问题,老师你……?”
计绯点头,“那就再来一遍吧。”
这个场景发生在秦音的宿舍里,布景是早就搭好的,计绯和荀西丛换好相应的戏服,就可以直接开拍了。
辅导书被烧,盛泽夺门而出,魂不守舍地在暴雨中游荡,第二天才想起来去找秦音坦白此事。
历经悲怒,荀西丛恍恍惚惚浑浑噩噩的样子果然非常吻合盛泽的状态。
秦音反复安慰他,说着说着,也是悲从心来。
求学之艰难,盛泽不过是众多底层学子的缩影。
加了个班,但也顺利地拍到了更好的镜头,元思永高兴地跟荀西丛说了几句话,叮嘱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要陷在戏里出不来。
荀西丛应了,回屋洗澡卸妆,两个助理才发现他的手指被烫出两个泡,还有砸东西时磕到的淤青,好好的一双漂亮的手被折腾得全是伤。
阿酷感喟道:“以前听说实力派演员拍起戏来不管不顾,没想到咱家艺人也走上这条路了。”
荀西丛没什么反应,何依娜觉得他的情绪还没从盛泽那里走出来,只好去找烫伤药了。
没等何依娜找到药箱,计绯和啾啾就带着药膏和保温饭盒上门了。
荀西丛下意识起身,“老师。”
“啾啾大厨今日巨作,”计绯冲他们眨眼,“来一点?”
刚才的秦音伤心欲绝,现在的计绯就活蹦乱跳了,阿酷和何依娜暗中感慨她的出戏速度,飞快地盛好饭夹了菜,跟着啾啾就去门口聊天了,把室内的空间留给两个演员。
涂了药膏不方便动作,计绯就让荀西丛先用过晚饭,他便拿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吃这么快做什么?”计绯揶揄道,“不会是因为在老师面前哭了,所以就害羞了吧?”
荀西丛抬头看她。
“上次我在电影院哭成傻子,这次你也哭了,”计绯道,“一人一次,咱俩扯平?”
知道她是故意哄人,荀西丛勉强笑了笑。
“这样都不帅了,”计绯摇摇头,“在想什么?”
“就是在想……”荀西丛的声音很轻,“动物有舐犊情深和虎毒不食子,也有跪乳之恩和反哺之义,为什么人类可以发自内心地憎恨血脉相连的亲人呢?”
这个问题连圣人都不好回答,计绯只好说:“这也不奇怪,爱不是凭空出现的,需要条件,需要相处,需要脑垂体分泌的激素,可怜天下父母心也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荀西丛沉默一瞬,“那子女呢?”
计绯和他的目光相触,他的双眸黝黑如旋涡,可以把人吞进去。
“对父母怀揣着有强烈的、深远的、没有办法磨平消解的恨意,也是正常的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