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就是故意的

人物的初登场是文艺作品里永远需要重点渲染的部分,几个主要角色的第一幕场景里,秦音是满怀希望的,黄素霞是困苦压抑的,而盛泽是恍惚沉默的。

荀西丛一大早就去化妆了,山里空气好,他二十多岁,正当好的年纪,按照元思永的要求连着几天没熬夜,精神状态和皮肤状态都特别好。

造型师给荀西丛搭配了那个年代流行的衬衫和牛仔裤,配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青春洋溢得很,说是高中生也毫不违和。

元思永完全不要求他扮丑变黑,要的就是这种城里大少爷的气质,像是美丽的花儿陷进了污泥里,充满悲剧的破碎感。

啾啾陪着计绯过来,恰巧看到荀西丛从化妆间走出来,啾啾瞬间就疯了:“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好想弄脏他呜呜呜……”

计绯:“?”

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荀西丛走过来的时候,计绯差点儿没敢直视他,赶紧找了个安全的话题:“吃早餐了没有?元导会让你真的爬山,没有体力是扛不住的。”

荀西丛点头,“吃了,我助理也带了运动饮料。”

跟在后头的助理何依娜顺势跟计绯打了声招呼,她跟阿酷是轮流跟着荀西丛的。

计绯穿着简单的运动装,头发扎成高马尾,后面还背着个小包,“那就行,我跟你们一起去。”

为了让她有空带人,元思永也是很努力了,特意岔开她和荀西丛的戏份,计绯今天一天都是空闲的。

“这会不会……”荀西丛欲言又止。

计绯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第一场戏嘛,我验收一下教学成果。”

荀西丛无奈一笑,“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盛泽出场的第一幕是在山路上,盛父请了两个保镖翻山越岭送他回村,此地交通不便,全靠两条腿来走,盛泽还没有理解他的生活为什么会发生天翻地覆的骤变,就被崎岖的山路压垮了。

“你给观众的第一印象是干净的,沉默的,疲惫的,眼神要空一点,是遭受打击之后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元思永为了让这份疲倦显得更加真实,甚至往背包里塞了两三个石头,叫荀西丛一路背到拍摄地点。

现在的角坑村是有公路的,工作人员特意把村民以前走的老路蹚了一遍,把其中几段路整理成没有荒废前的样子。

其余路段都是没有打理过的,荀西丛背着包跟着剧组走,还要注意不能弄脏衣服,等抵达到预定地点的时候,他微微喘着气,汗水浸湿了鬓角。

元思永也不让荀西丛休息,连水都没给喝,等摄影师架好机器就喊了开拍,扮演保镖的演员一前一后跟着他,又顺着山路往回走。

山里不方便随时找群演,其中一个保镖还是李枫华客串的,他打了深色粉底,贴上疤痕和胡子,看起来特别凶狠。

“走快点吧,大少爷,你想在山里过夜啊?”保镖故意嗤了一声,“穷山沟就是懒驴多,往外飞都甩不干净一身懒骨头。”

镜头掠过前头神色轻蔑的保镖,落到后头的泥路上,野草凌乱地倒伏着,一双沾了尘土的白鞋子踩过来,镜头缓缓上移,扫过笔直的腿,扫过被压得微弯的脊背,最后停留在那张昳丽而沉默的面孔上。

这无疑是个很有美感的画面,犹如神子落难,令人悯怜。

不过元思永摇了头,“不够累,西丛再走几圈。”

荀西丛二话不说,背着包来来回回跑了起来。

元思永并没有由浅入深地引导,而是从一开始就有意打磨他的状态,所以第一天的拍摄是不紧不慢的,一条没过就让荀西丛继续调整,不到一分钟的镜头硬生生拍了一早上。

计绯蹲在监控器后头,眯着眼睛注视着屏幕上的画面变化。

“怎么样?”元思永问道。

“我觉得差不多了,”计绯颔首,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层,“如果太阳再烈点,效果会更好。”

元思永啧了一声,“有空的时候跟我学导戏吧,你比李枫华那臭小子强多了。”

计绯失笑,“行,我没戏拍的时候就投奔您。”

今天的云有点多,快到中午十一点的时候才逐渐散开,灿烈的阳光泼洒下来,荀西丛的眼睛被晃了一下,有点失神地眨了眨眼。

因为荀西丛要保持疲惫的感觉,何依娜以为这一条又不过,一时间也没敢动,直到元思永说“可以了”,她才陡然惊醒,赶紧拿着可以补充体力的饮料跑过去。

荀西丛克制地喝了两口润润喉,等着导演那边说要不要重来。

元思永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看回放。

计绯在后头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荀西丛心中微定,走了过去。

这一场景重复了很多遍,荀西丛都快形成肌肉记忆了,仍然觉得屏幕里的自己有些陌生——

狭窄的山路,丰茂的草木,伴随着保镖的呵斥,背着包的少年步履沉重地出现在镜头里。

他走得很慢,呼吸沉重,脊背紧绷,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没有魂灵的木偶,绳子一断就会倒地不起。

后头的保镖大叔有些不忍,对前头那个年轻点的保镖道:“要歇会儿吗?我怕他不行了。”

年轻保镖不耐烦了,“他亲爹都不要他了,你理他做什么?”

大叔就不吭声了。

少年仿佛没有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艰难地翻过一段陡峭的上坡路,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恍惚地定在了那里。

飘浮的云朵蓦然被风吹散,阳光一点点笼罩过来,将他的眼眉、鼻尖、头发染成了暖阳的色泽,又因惨白的肤色和干裂的嘴唇而生出瑕疵。

那么美好。

那么痛苦。

荀西丛想不起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是有种难得酣畅淋漓的感觉,他很久没试过这么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个角色里了。

“能稳住这个状态就不错,比试镜的时候好多了,”元思永实话实说,“入戏的速度要再快一点,后面就没那么多时间来等你了。”

荀西丛点头表示明白,背上行李跟着大部队往角坑村的方向走,这段山路还有好几个过渡镜头要拍,剪辑之后就是几秒钟的事情,闪现式展现这一路的不易。

计绯跟他走在一块儿,给荀西丛递了一个小面包。

她在剧组就是“带孩子”的状态,李枫华、谢千莘和荀西丛几个年轻仔都喜欢跟着她,剧组众人算是见怪不怪了。

“是不是觉得元导折腾得有点狠?”计绯忽然问。

荀西丛刚吃了一口面包,闻言就道:“还好吧,问题出在我这里,元导也不是故意的。”

计绯说:“他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