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皇上?
皇上怎么会来这儿,那年轻公子又是什么人物,能让皇上亲自来见?
皇上穿着寻常衣服,那便是微服私访了,连侍卫都穿着百姓衣服,这就不能点破身份了,
可问题是,大内侍卫显然是误会了,若不点破身份,如何道出我的身份呢……
少年哪知父亲内心戏那么多,他只觉着李青很会摆谱,之前倒也罢了,现在他离着七八丈远,这都还不行?
这不是纯纯不讲道理吗?
他准备给李青好好论论理。
“喂,他们都是你的人?”
李青一愣:这叛逆少年咋又来了?话说……可真够叛逆的。..
朱见深也是一愣,转头看向李青:你认识?
侍卫统领也懵了:咋又来一个,这人是咋进去的?
少年父亲已然满头大汗,有心怒斥儿子,却又恐惊了圣驾,心如油煎。
众人个个内心戏十足,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咳咳,”李青清了清嗓子,道:“他们是这位朱老爷的人,你有何事?”
“朱……皇爷。”侍卫统领差点顺着李青说秃噜了嘴,忙行了一礼,诧异道,“这位是……?”
朱见深不答,转而看向少年,以及其身边的中年人。
见状,侍卫统领禀报道:“皇爷,这二人行踪鬼祟,小的见其可疑,故……”
“没什么可疑的。”朱见深抬手打断,朝中年人道:“你是叫……王华对吧?”
天可怜见,皇上还记得我……王华放松之余,也有些受宠若惊,忙长长一揖,“王华见过皇爷。”
“免礼免礼,”朱见深笑问道:“这是你儿子?”
“是,”王华脸色讪讪,又从牙缝里低低挤出一句:“我儿快给皇爷见礼。”
少年略微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得拱手作揖,“见过黄老爷。”
“嗯,”朱见深笑道:“他们都是我的人,你想说什么?”
王华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恐顽劣儿子惹得圣上不悦,但皇上问话,他又不能打断,只好祈求的看向儿子。
儿啊,你给老子悠着点儿。
顽劣儿子没让他失望,依旧顽劣,“你这家丁是不是太霸道了些?我和父亲不过在此驻足片刻,便怀疑我们图谋不轨,是何道理?
仅凭揣测,便对我父子呼来喝去,这又是何道理?”
李青忍俊不禁,对朱见深道:“我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
朱见深也有些哭笑不得,偏偏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小孩儿,你叫什么?”
“他叫小云。”李青插了句。
“那是小名,”少年不满的瞥了李青一眼,“我叫王守仁。”
“王守仁……”朱见深点点头,“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嗯……好名字。”
他看向王华,赞道:“不愧是状元,名起得不错。”
王华作揖,讪讪道:“皇爷谬赞。”
朱见深认识王华,这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郎,后授翰林编修,这是他钦点的状元,他当然认识。
王守仁闻言,惊诧道:“这么说来,你也是朝廷官员了?”
“是啊,”朱见深点头,打趣道:“我还是你父亲的上司呢。”
“这么说,你官很大喽?”
“嗯,可大了。”朱见深觉得有趣,笑呵呵点头。
“官大便能不讲道理吗?”
“当然不能。”朱见深笑道,“不过啊,我这人有个毛病,从生下来就不会道歉,所以你想让我道歉,怕是不行。”
王守仁倒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很大方的说:“道不道歉无所谓,讲理就成,可以不认错,但认识到错还是要改正的。”
朱见深忍俊不禁,笑嘻嘻道:“受教了。”
接着,看向王华,赞道:“你这儿子教导的极好,好好培养,未尝不能成为国之栋梁。”
“皇爷谬赞了。”王华赔着笑,心中却是惴惴不安,他不知皇上这是客气,还是说的反话。
朱见深没有再逗留,转身上了轿子……
王华朝轿子作揖,久久未起。
“父亲,人都走了。”王守仁扶起父亲,不解道,“父亲,你不是说,做人做事需保持平常心,凡事淡然处之,无愧于心即可,他虽是你上司,却也不必如此……曲意逢迎吧?”
“孽障!”王华自诩谦谦君子,可顽劣儿子却总能在不经意间戳他肺管子,他的涵养,在儿子面前不堪一击。
王华欲动粗,忽的发觉还有外人在呢,生生给忍住了。
王华长长呼出一口气,拾起斯文,拱手道:“让公子见笑了。”
真没劲儿,你倒是动手啊,让我也看看热闹……李青还了一礼,道:“令郎性格不羁,卓尔不群,属实难能可贵。”
王华却是不以为荣,反以为耻,“惭愧,在下枉读了圣贤书,却连儿子都教不好,实在……汗颜。”
王守仁叹了口气,安慰道:“父亲无忧,将来儿子做了圣贤,您老读儿子的书……”
“啪啪!”
王华忍无可忍,抬手就是俩大嘴巴,这是他头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如此粗鲁,实在是……儿子太过火了。
先是对圣上无礼,后又放出如此厥词,再不打,他都对不起圣上,对不起圣人。
似是打都打了,索性打过瘾,王华彻底摒弃了文人斯文,左右开弓,好一顿大嘴巴。
王守仁叛逆,却非大逆不道,见父亲动了真怒,他不再反驳,甚至都不躲,老老实实地挨打,让父亲出心头怒气。
王华是真气着了,鬼知道他刚才是怎么过来的,幸赖皇上胸襟宽广,虚怀若谷,不然,就凭那般顶撞天子,便是大罪过。
心中有气,下手自然重了些,不多时,王守仁的脸就被扇肿了。
李青忙上前拦下,“王兄息怒,令郎无心冒失,不至于如此苛责。”
少年虽叛逆,却有颗赤子之心,是不羁叛逆了些,但心底淳善。
到底是做父亲的,哪能不心疼儿子,王华顺势收了手,见儿子脸颊红肿,鼻血都流出来了,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小棒受大棒走,你就不会躲吗……你,你个不孝的逆子,快擦擦。”
王守仁抬起衣袖捂住鼻子,闷闷道:“父亲你这就不讲理了,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您老揍儿子,儿子哪敢躲,这不是让你出气嘛,你还怪儿子,这是何道理?”
王华升腾起的父爱,再次被击得粉碎,老王彻底破防,吼道:“理理理,老子是你爹,这就是天大的道理!”
“你看,又急。”王守仁委屈又无奈,“您老还没出气啊?”
“啊…呀!”
什么叫斯文扫地,王状元这就是了,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涵养,都快跟泼妇一样了。
“造孽啊!”王华痛苦地闭上眼睛。
儿子都这样了,他是下不去手再打,可不打又咽不下这口气,他实在是……郁气难消。
有儿如此,何愁不被气死?
王华都快被气炸了!
半晌,他颤抖着说:“走走走,回去为父好好给你讲理。”
他朝李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拱手道:“王某教子无方,望请公子海涵。”
李青还礼,笑眯眯道:“不妨事,不妨事。”
王华无颜再待下去,揪着儿子衣领便走。
“父亲你撒手行不,儿子跟你回去……”
“这小伙儿……真有意思。”李青不禁乐出声,自语道:“这时代,这样的少年可不多见。”
在这个条条框框森严的封建时代,少年人能有如此心性,属实难能可贵。
就是……有点轴。
不过,轴也不全是缺点,它还含有一层褒义——执着。
凡有大成就者,无一不是执着之人。
好笑摇摇头,李青转身回了小院儿,在他眼里,这只是个有趣小插曲儿,不值得过多关注。
一连十余日,李青都没有再见到少年,看样子,少年应该是被老爹的‘理制服了。
朱见深来了两次,本想跟李青唠唠嗑,却被李青哄着去整理户部户籍账册。
朱见深气得不行,撂下一句“你这厮,欺朕太甚”,便回去做事了,倒是有几日没来了。
李青难得清闲,整日吃好吃的,要么去梨园听听戏,怡情楼听听曲儿,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这一日早上,李青从京师大街吃早饭回来,又见到了少年。
如第一次相见,少年还在望着那一小片竹林,如老僧入定,聚精会神。
“喂。”
王守仁一个激灵,转头看是他,没好气道:“又怎么了,我这回可没站在你家门口,你没道理赶我。”
李青好笑点头:“要不……进去看?”
王守仁怔了怔,诧异道:“你会这般好心?”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青轻哼:“天子脚下,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倒也是。”王守仁点点头,接着,拱手作揖,“多谢。”
李青打趣:“这次怎么懂礼貌了?”
“你邀我做客,我理当谢礼。”
“……好吧。”李青也不较真儿,主要是……他觉得,自己可能讲不过这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