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青桃——”
暴雨倾盆而下,雷光照亮她们的侧脸,或笑或哭或疯癫或平静的数十个自己将她团团围住,如同制作精美的机器人,活灵活现又诡异无比。
“风。”
她轻声呼喊着风的姓名,于是这里的每一位“她”都在答应。
风消失了,更准确地说在她快要死时,本体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将风回收,来维持着自己的生命体征不趋于0。
她的二次分裂由于能量溢出超出一次,所以分裂数量也同样倍增;简而言之,这些都是风,这些都是陈青桃的第二人格。
从第一次看到自己分裂的场面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她对自己是个“怪胎”一事接受良好,再加上如今欧图伊格封在自己的体内,哪怕日后变成不死不灭的怪物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陈青桃尝试用精神力操控她们,使她们融为一体,必要时再进行分裂。
可她们似乎不愿意这样,于是在为了谁当第二人格的主形态给吵了起来。
陈青桃扶上太阳穴,无奈至极。
“你。”她指向最外围的“她”,那个陈青桃一头黑色长发,笑得温婉优雅,和冰冷的本体一点都不像。
但她安静,陈青桃喜欢这点。
于是其他“陈青桃”闭嘴不说,老老实实地牵住手,逐渐化为一。
“02,就这么叫你。”
02点点头,她扶上陈青桃的胳膊,搀着她往前走。
“看来你无法融合祂的那丝神性啊。”
她有些好奇欧图伊格口中的“祂”是什么,那个宛若宇宙和银河似的女人。
“祂是谁?”
欧图伊格冲破她的表面,“祂——一切混乱的始端、不灭的梦魇。”
陈青桃听不懂,事实上在几天前她还无比坚定地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
算了,不见得这东西会说她想听的,暂时先把这事搁置一下。
在这片废弃的区域等待了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她的头发才逐渐变成黑色,皮肤才没有冒出疙瘩。
回到病房是凌晨四点的事,星星躺在床上,呼吸平稳。陈青桃松了一口气,脚步无比轻缓地拿出换洗衣裳,打算去洗个澡。
“青桃?”
星星揉了揉眼睛,对着站在门口的她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她尽量忽略五脏六腑传来的不适,让自己显得柔和,“吵醒你了吗?”
“不是不是,我渴了。”
陈青桃返回,她走到饮水机前,将换洗病号服放到桌面上,然后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嘿嘿一笑,就着一次性纸杯喝了。
陈青桃以前很不适应亲密接触。她停顿了片刻,直到星星对她说谢谢时才回过神。
她又去饮水机前接了一杯,给她放到床头。
“我去洗个澡。”
“哎?现在吗?”星星从床头拿起光迅,看了一眼,“我跟你一起!”
“不用,”她摇了摇头,走廊里微弱的灯光投射在她脸上,“你继续睡。”
“一起一起,我听说医院半夜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我给你壮壮胆。”
星星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很自然地搂上她的胳膊。
陈青桃虽然年纪小她几岁,但身高却高她半头,她不动声色地抽出胳膊,刚才在外面淋了雨,衣服没干。
她身体又实在不舒服,不愿意在这一趴浪费时间,见她下来了就没再执着。
医院的浴洗室有设隔间还有一人一间的那种浴缸,陈青桃进了隔间,星星搬个小椅子坐在门外,像个守门员似的。
“青桃,”
“嗯?”陈青桃在隔间里挤泡泡水。
星星顿了顿,问:“你喜欢吃什么东西呀?”
“都行。”
她又叫了一遍陈青桃的姓名,隔着一道门,她关小了花洒的声音,回答她:“在。”
“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朋友?
陈青桃有些迟疑,那只被打了黑色X的瞳孔迷茫又漠然地看着手里的泡沫。
良久,她说:“是吧。”
不是“当然”,也不是“是”,而是“是吧”,一个充满着不确定且并非完全肯定的词。
坐在板凳上的星星垂下眼睫,难过溢于言表,但她还是笑着补充,“对啊,我们是好朋友!”
门里的人没有回答她,她的脑袋靠在隔间的门上,微微仰着头。
“所以你有什么事发生都可以告诉我哦!不能什么事都一个人憋着,这样会憋出毛病的!”
“嗯。”
里面的人回答得漫不经心。
空气陷入了沉默当中,又过了一会儿,陈青桃喊她的名字,她立马“在在在在”急切的回复,生怕陈青桃听不到。
“你在家族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星星的表情滞住,她抿了抿嘴,“没什么,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任务…清理变成污染物的一家三口。跟你一样,都是温多林发的。”
陈青桃在想上午关之羽那事,她突然想起对方在平静叙述接到第一个任务的那副表情,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哀。
她揉了揉头顶的泡沫,便听到星星的声音传来。
“是那种很普通的一家四口;男人是销售,是位很温柔的人,做饭相当好吃。女人在给有钱人家当保姆,她很善良,当然人也特别特别漂亮!哥哥成绩优异,在一所不错的学校读书,当然不是春藤那种名校啦,不过他特别争气,毕业了就能去大医院实习。妹妹就是位很普通的觉醒者……”
“嗯。”
“三年前,十一区上北发生了一次大规模污染事件;刚好就是男人工作的地点,男人也被污染了,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生了变化,于是就这样…孢子传染了一路,将所有人都传染了个遍…”
“然后呢?”
“然后、然后上面就派我来解决呗,把那条街隔离,里面的人全清除了……”
她的嗓音逐渐干涩,
“再然后安全局公布污染原因,活着的兄妹两个便成为了罪人,哥哥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自杀了。”
“我猜你想问妹妹对不对?”
陈青桃按下开关,将泡沫冲干净,轻轻嗯了嗯。
“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她当时在哪里,明明身为家里唯一觉醒者的她,为什么连保护家人这种事都做不到。”
她无言回复星星的疑问,因为透过这扇隔音不好的门,她听到了对方隐忍又微弱的抽泣声。
你已经很棒了,这不是你的错等所有安慰的话都在肚子里滚了好几圈,陈青桃愣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
成为罪人么,
可有罪的到底是谁。
星星的状态恢复得很快,没一会儿她就反问陈青桃,她是怎样的。
陈青桃在这个世界没有家,原主是孤儿,且是被殴打辱骂一生的奴隶。
提到家人,她只能想到宋佳懜,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有一个妈,被车撞死了。”
她说得太过直白,星星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没有了吗?”
“对,没有了。”
“那青桃会想念她吗?”
陈青桃:“你会吗?”
“会。”
“所以我也会。”
水珠滴落在她的锁骨里,从上滑下,她沉默地观看着识海里高高在上的艾尔维拉,那张和宋佳懜一模一样的脸总让她下意识呼喊母亲。
她前世也会突然清醒过来,会对着被她扭曲的宋佳懜哭得声嘶力竭。
她虽然知道哭是没有用的,解决不了饿着肚子的困境,也解决不了没有妈妈的事实,解决不了被小混混讽刺殴打的场面,解决不了一切问题。
但是当怪物在夜里、在破烂的床前搂着她,黏腻呼喊她的姓名,告诉陈青桃“妈妈爱你”,她便明白一切都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她也如此。
所以那是最后一次哭。
她明白没有家的小孩要花一辈子寻找自己的家。
前世如此,现在也是;只不过相较以前,她能做的事更多了些。
她其实也不知道拖着她向前行走的东西是什么,只是想把世界上所有冠冕堂皇的人杀个干净,让轧死别人母亲的人从世界上消失。
然后、然后复活宋佳懜吗?
可是母亲愿意看到她变成这样吗…陈青桃伸出手,欧图伊格在身体隐隐躁动,她按住胳膊上隐约冒出来的眼睛,有一刻想把它们从身体统统拔出来。
“青桃?”
“怎么了?”
陈青桃将身体的泡沫冲刷干净,换上放在头顶玻璃箱里的病号服。
“…饿了……”
“想吃什么?”她问。
“想吃奶油玉米粥草莓布丁麻辣豆腐,宫保鸡丁薄荷果冻什锦炒面月亮派水晶虾……”
“好,”
陈青桃把头发挽起来,“马上。”
……
于是凌晨五点,天空微微亮,二人赶上夜市关门前的最后一刻,星星领着她将剩下还没来的及关门的店都买了一遍,然后两人坐到路口的巨大霓虹灯牌下吃串串。
街口不算特别干净,环卫工会在六点前完成清理,星星把每一串吃过的签子都握在手中,确保自己不会再给他们增添压力。
陈青桃没有胃口,她握着没吃上几口的串签,悄悄掀开眼罩一角,目光穿过那些高楼大厦和全息投影,穿过无数住户与市民,穿过遥远缝隙里的地平线,她看到了太阳在缓缓升起。
星星发出满足的喂叹,“活着真好,青桃。”
————
今天星星和言和办理出院手续,她要去出任务,医院一时只剩下陈青桃和水木在。
星星走时还告诉她任务完成会来看她,言和也是,让她好好休息,有事光迅联系。
陈青桃其实也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出院了。但不知是柏色还是IV,想让她再多休息几天,所以就没同意她出院的申请。
她只能让02替自己去查付文礼的后续,她对那件事的记忆只到风将付文礼按到地上的场景。
付文礼换了电话号码,所以陈青桃打算直接找上她的事务所,再去调查一遍阿兰。
今日光海和原花还有白朮前来探病,原花在床头给她讲故事,顺便对安全局斥骂了一顿。
好像莉莉丝的事情对安全局的影响很大,部分群众已经不再相信安全局了。
陈青桃想也是,出了事的第一想法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掩盖真相,确实和垃圾一样。
讲完几个人便凑一桌打牌,陈青桃手里握着牌,白朮悄悄告诉她出那张,顺便对原花的话做出补充。
据说天众企业完全掌握了莉莉丝的声音数据,将来只需要将一串代码安装到一个崭新的虚拟歌姬上,那么将会完全代替莉莉丝。
莉莉丝害怕自己失去光辉,失去群众的喜爱,所以一怒之下走了极端。
原花瞳孔震惊,“她这么漂亮还能想不开吗?”
“想不开和长得漂亮有啥关系?”水木打出一张黑桃A。
白朮:“哦,除此之外,她还是教徒。”
陈青桃放牌的手一顿,她突然想到莉莉丝话筒从手中滑落的那幅场景,她嘴唇微动,在说话。
她说:“神啊,请解救我吧。”
教会虽然私底下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无论是安全局还是他们一直都打着“为了联邦的明天”,“为了十一区的明天”。
“为了全人类。”
所以一位合格的教徒,不会做出和其他人同归于尽的事情……
除非她真的认为这是救赎。
“你怎么知道她是教徒,有人看到她进圣塞西莉亚教会了吗?”
她特意加重圣塞西莉亚这个名字。
白朮咳了两声,“听说,我只是听说啊,绝对不是我亲眼看到的……”
陈青桃:“……“
“她日记里写满了向神祈祷的话。”
光海:“我去,那这可是惊天大新闻啊。”
“咋了?”原花放出一对对3。
“以前记者采访过她,她说她不是教徒,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后来她被教徒喷得那叫一个惨烈。”
“原话是什么。”陈青桃眉头微微猝起。
光海从怀里掏出光迅,道:“别急哈,哥给你找找。”
不一会儿,光海便投出影像,画面中莉莉丝被许多记者簇拥在中间,有一位记者出声询问她:“请问您是教会信徒吗?”
莉莉丝回复了相当长一段,在最后,她说道:“我不是圣塞西莉亚的教徒。”
水木在床上用胳膊怼了他一下,“你怎么整天看这些没用的东西。”
光海猥琐地挑了挑眉,嘿嘿一笑。
“在想什么?”白朮问。
“在想她会不会是其他教会的信徒。”
“啪——”
原花手里的牌洒得满桌子都是,其他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光海:“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
“行了。”他比了个叉的手势,“你咋这么迟钝呢,没真的问你……你难道不知道联邦只有圣塞西莉亚这一个教会吗。”
原花捂住嘴巴,声音小小的,“…这种话在外面别说了,青桃。圣地不强制我们信仰女神,但是…也不允许异教会在联邦出现。”
“哦。”陈青桃下意识摸上脖子后面的奴隶编码,她沉默地想,“不允许是一回事,但异教会不一定不存在。”
水木:“你朋友不会看错了吧?”
“或者说那则采访太久了,莉莉丝已经由不信仰变成了信仰。”
白朮:“我没,不。我朋友百分百确定没看错,她每天都记录,从未落下一天…而且家里还配备香精之类的东西。”
没看错就对了,因为莉莉丝是异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