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变声器。”
“你在哪所孤儿院?”
关之羽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陈青桃平静地凝望着他,“你就没想过彻底摆脱他么?”
“怎么没想过…”关之羽垂下了头,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可是我做不到。”
做不到这三个字是世上最无力的词,陈青桃对此深有体会。
她的双手平放在大腿上,眼神无波;房间里一时只有风吹鼓动窗帘响的声音,她敏感地察觉到不太对劲,似曾相识又有些熟悉。
“多谢你来探望我。”
陈青桃掀开遮住左眼的眼罩,手掌捂上去,透过指缝观察着房间的场景。
“啊?”
陈青桃话头转的毫无征兆,她在关之羽略显疑惑的眼神中再次轻声开口,“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关之羽以为是陈青桃要反悔,等他想再说什么时便被白朮给一把扯走了。
房间再次恢复到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止,陈青桃缓缓睁开左眼。
她面无表情,“吵死了。”
“吵?!你竟敢说我吵?!”
她和欧图伊格还是签订了契约,不过不是她作为祂的仆人,而是作为祂的主人。
但祂并没有成为仆人该有的样子,此时在房间里乱转,大声怒斥:
“你这个弱小、无知的人类!竟敢说我——伟大的欧图伊格吵?!”
由于降生仪式尚未完成,祂如今只能以灵魂体的形态出现,
祂很不满这种现状,催促着陈青桃去完成剩下的仪式,否则违背契约的人灵魂会在地狱走上无数轮回。
陈青桃懒得跟祂拌嘴,打算让他自己无能狂怒一会儿自己冷静下来。
陈青桃在刚才那阵风中感受到了能量的波动,好在欧图伊格的眼睛能够看到波动的颜色,陈青桃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多想——那是IV。
如果陈青桃没有猜错,IV应该是能让“风”或是空气的流动来代替自己看到什么。
可这是不是说明IV就在这家医院里,他已经知道自己醒了吗。
陈青桃从床上下来,她闭上双眼,努力感受着那股力量的波动,寻找起始点。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喂!”
耳边是欧图伊格喋喋不休的抱怨,陈青桃完全没把祂放在心上。
突然,房门被打开。
秦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过来,“哎呦,你还真醒了…我还以为医院那几个地中海骗老子呢。”
陈青桃默不作声地把眼罩戴上。
见陈青桃没回答他,他也不在意,反而“嘿嘿”一笑,像看个稀罕物似的左看右看,甚至上手戳了戳她的胳膊。
陈青桃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感觉身体怎么样啊?”
“好多了。”
“让我想想那个地中海怎么说的,哦,他说这简直是医学奇迹!希望能够细致检查你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他们就是想提取你的细胞培养……这老子可不答应,已经让他们滚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好的。”
“咋了?”秦越看她兴致不大,凑上前问:“咋不高兴呢。”
“我刚看见那小子从你病房里出来了…是不是他惹你不高兴了?”
“没。”陈青桃扭头和他对视,四目相对间,秦越下意识捻了捻手指,“那你咋了,真是他惹你不高兴了你跟哥说,我一定拍他丫的。”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她有些疑惑。
陈青桃只在提及任务相关话才会多,一般都是保持沉默,或者轻嗯。
这不是她在故意维持高高挂起的人设,是因为她真的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这样啊……”秦越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二人无声相处了几分钟,直到隔壁房间的几个人又过来闹腾了好一会儿,氛围才变得其乐融融。
尤其是原花,得知陈青桃不用再安装机械义体时,高兴得差点哭了出来。言和还有水木等人给陈青桃道谢,说如果不是她自己那天肯定就死了。
不过宋晨明是真的哭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说她今后就是自己的偶像。
陈青桃:“……”
中午大家一起在医院的食堂吃过饭就走得差不多了。
那几个春藤的学生只剩下水木和光海还有言和。
而1035只剩下陈青桃和星星。
午后,星星趴在她的床边,跟她讲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无非是和那几个小孩打牌,谁牌臭、谁脾气倔,然后八卦谁和谁之间不对劲。
“谁?”
听到她讲到谁跟谁之间不对劲时,陈青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出这么一句。
“就那个蓝毛和…那个说话和炮仗似的小流氓。”
说话和炮仗似的小流氓,这形容太精准了,陈青桃一听就在脑子里想到了光海那张脸。
“他俩啊…”陈青桃喃喃,“他俩确实。”
光海和水木几乎一见面就吵,吵得昏天黑地不分彼此,让陈青桃跟人吵成这样她是做不到的,要多大仇啊。
结果星星异常兴奋,她像做贼似地往后偷瞄一眼,嘿嘿两声,“是吧是吧!我的眼睛就是尺,不会看错的!”
“嗯,尺。”陈青桃表达赞同。
二人相处了一个平静的下午。
到了半夜,陈青桃看着一边陷入熟睡的星星,悄悄离开了病房。
这两天醒来身边一直都有人在,所以她不好行动。此刻她需要一片空地来稳固和欧图伊格的链接,使他真正降临。
这位不太讲理的「神」迫切需要离开那片意识空间。祂好不容易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等到了一个有望能带祂离开封印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她去死或者放过她。
欧图伊格的降生仪式以山羊血和眼睛为祭,这种东西下城区街口的贩子手里都是。
除此之外,祂还要一具人类的身体。
邪神大人对此无比挑剔,再三提醒她要准备一具长得好看的,非常强大的身体。
但陈青桃站到了寸草不生的空地上,冷冷一笑。
根据欧图伊格的提示,她画好了降生阵,在设置好的点撒上山羊血,放了一圈山羊眼。
她站到阵法的中央,在欧图伊格后知后觉的怒吼中诵念祂的名。
“伟大的终焉行者、灵魂之主、深渊之父,请您倾听我谦卑的声音……”
她要以己身为祭品,完成欧图伊格的契约。
很显然,哪怕用契约拴住这位邪神她也不相信祂能真的不给自己添乱。
她要把欧图伊格封印进自己的身体里,必要时可以同归于尽。
“你可知以你身封印我的代价是什么?你将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逐渐陷入疯狂与崩坏之中。”
欧图伊格似乎并不在意这种结果。
因为没有任何一具人类的身体能够承受邪神的降生,这些被迫接受神降的人类最终结果只有一个——万劫不复,灵魂被反噬,成为神的一部分。
所以欧图伊格才会同意,就算她能占据主导意识最后完成了这种契约,
可于祂漫长的旅行中,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怕是在她死亡之前,就会迷失自己,彻底成为泡影。
“陈青桃,你会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从签订契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万劫不复只不过是她的起点。
她冷笑一声,阵法隐隐发出深红色的光芒,周边升起强大的能够撕碎掉一切的风,将她的病号服和逐渐变白的头发鼓起。
“我以我的身为祭品,请您现身于我的面前,完成与我灵魂的契约。”
天在这一刻变成了翻涌的海,响起了足以震耳欲聋的雷鸣声。雷刃劈开了半边夜幕,陈青桃在缝隙中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白色瞳孔,那是欧图伊格的。
阵法的光芒在某一刻达到顶点,照亮整个被浓云席卷的天,她的耳边唯有喧嚣鼓噪的风声,大有将一切吞没的趋势。
随后——
一切归为沉寂,于无声无息之间。
世界在这一刻停止运行,欧图伊格的白色触手从云层中挤了出来,以足矣侵占整个世界的形态在半空中漂浮着。
陈青桃于祂而言,不过一粒灰尘,而这座由钢铁丛林构筑的城市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被祂轻而易举就摧毁的沙盘。
这是陈青桃第一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在“不可名状”之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
阵法中无数红色的细丝伸了出来,向上突进缠绕住欧图伊格的触手和眼睛,将祂往下拖拽。
这是契约的力量,同样也是欧图伊格的力量。
这股力量强行将高高在上的邪神拉入阵法中,迫使他完成与陈情桃之间的契约——成为她的奴仆,召唤物。
“愚昧无知的人类啊,你将用一生来偿还冒犯神明代价。”
欧图伊格的声音穿透星空,在城市的上空回响。
她垂下眼睫,注视着脚边的野草。
无论是被侵蚀或是被污染她都毫无怨言。
那些丝线拉扯住陈青桃,迫使她升空,然后再穿透她的体内延伸向欧图伊格,将她和对方紧紧连接。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和欧图伊格对她施加的肉体上的疼痛不一样,这种像是灵魂强行被分裂出肉体,她几欲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好在有了那一周的“锻炼”,她比之前还要能忍。只是不断的摇头,五官皱在一起。
这种融合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她终于痛地叫了出来。
欧图伊格的庞大身形在夜空中缓慢消散,化为一滩荧光,而陈青桃的身体也随之变成一团难以形容的东西,五官和四肢融化迅速,
这场融合似乎要剥夺她的一切,她无比艰难地维持自己的意识,不使欧图伊格占据自己的大脑,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涣散,被剥夺,欧图伊格则开始在这场契约中占据主体。
她从袖口中抽出一柄刀,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只要她死了,仪式照样不能完成,欧图伊格也同样不能降临。
直到——
“唉。”
恍惚间,她看到颓废的金色大殿中站着一位身体里装满银河的「神」;银白色的光辉在祂的体外漂浮,透明的皮肤下流动着宇宙的色彩,一半宛如被繁星点缀的夜空,一半则完全相反。
美得惊心动魄。
祂就如同浩渺宇宙化成的人形,陈青桃难以言喻自己的震撼,第一次有了向谁屈服的念头。
耳畔中有一声声背负怜悯重担的机械叹息,“你该被驯化的。”陈青桃默然不语,也许是无法开口。“我该被驯化的。”
之后的融合中,她再也感受不到半分疼痛,意识完完全全地被自己主导,直到彻底完成契约。
整个世界开始运行。
雷云翻滚,狂风呼啸,陈青桃在雨幕中瘫倒,她浑身瘫软脱力,奄奄一息,仍记得要在天亮之前回到病房。
欧图伊格冲破她的身体,怒吼:“你果然获得了祂的庇佑!”
她一把拍了欧图伊格的头,将祂再次按进自己的身体里。
“告诉我告诉我,祂为什么会对你降下赐福——”
“闭嘴!”
陈青桃就像一个精分患者,她在地上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忍受各种各样的杂音,尖锐的耳鸣声,婴儿的啼哭,人类的喧嚣声。
各种各样的声音冲进她的大脑里,使她难以承受。
在那些混乱地揉杂在一起的声音当中,欧图伊格仍旧喋喋不休,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成为神的躯壳是一件容易的事么!这是代价、代价!哪怕拥有祂的赐福,你也终将被自我毁灭。这是你的命运,我看到了你的命运,陈青桃,这是你的命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欧图伊格大笑,陈青桃的身体表面又冒出几只白色的眼睛,她一把按下去,将眼睛按回皮肤下。
“等到你彻底失去自我那刻,我将真正降临于这个世界,毁灭一切——”
她从地上爬起来,步伐不稳地靠着墙,扶上没有装修完全的灰色墙壁,“呵。”
不会有这一天的,到时她会亲手毁灭自己,连同欧图伊格。
她扭了扭脖子,身体如同连接不稳的影像,扭曲着模糊在一块。
要命,看来今晚不能回病房了,她得在这个地方待到彻底保持正常才行。
陈青桃焦灼地捂上额头,神色不耐。
她开始如那天在医院厕所里,身体慢慢分裂,她煎熬至极,等到分裂彻底完成后她冷漠地盯上那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青桃、青桃?”
她们同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