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9

他见我不开心了,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同时收起进屋时挂着的笑脸,一脸苦相地叨叨:“魏厂长,咱们合同工这边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没有发过一次工资呀……”

“马斯克,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没有大局观的人。你要知道,在我们这种单位,业务再过硬,从业道德也是基础,是干一切工作的大前提!如果不能讲奉献,就不配进我们面粉厂工作。”我翻起职工管理制度,尽量新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这时候,小刘办事回来了,怀里抱了沉甸甸的两个大箱子:“领导,这个月福利下来了,是两箱海鲜,咱们厂厂办充分为职工考虑,每箱里面还放了二十斤应季的雷达网带鱼,据说肥美的很!”

我满意地冲他笑笑,挥手让他放外面冰柜里了。

马斯克看了看那两个大箱子,眉头皱了一下。

长期以来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不能对合同工太和蔼,他们有可能忘记自己的位置,生起僭越之心。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也算给他一点提示:“做好本职工作是第一位的,然后才能考虑什么转正式编这些事。而你闯进我办公室,质问工资这件事,不仅对你转正式编不利,更是彻底暴露了你对面粉厂完全没有大局意识的一面!”

“魏厂长,我甚至都不奢望正式编了,只要正常给我发工资就好。不瞒您说,我眼睛已经患病很久了,前年查出来的,一直拿药吊着才能勉强维持视力,可是这么久没有发过工资了,我的药也开始被迫减量,上个月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再不按量吃药的话,眼睛就快看不见了……我从今年开始已经感觉到视力下降得很厉害了,真的……”一个老爷们,竟然带了哭腔。

“啊?这可不是小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和单位反映呢?!”我露出关切的目光。

“我也想早反映来着,但又怕组织担心……主要是现在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所以还是狠狠心,找您说一下。”马斯克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搓来搓去。

“你是技术岗位,又是关键的技术环节,眼睛有问题不早说,那能做到精准检查更新吗,说不准在工作过程中都已经埋下什么技术隐患了……”我心系生产质量,不安地盘点着。

马斯克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震惊。加上他的嘴微张,简直像一条搁浅的鱼。

我和他四目相对,保持着各自的表情,达十几秒钟之久。

等他反应过来,喃喃地说:“领导,我的眼睛就要失明了……我没有提过分的要求,我只是想要我的工资而已。”

“可我都还没跟你追究因视力下降引起的生产风险啊,风险造成的不良后果,对比你这区区几个工资,简直小巫见大巫你知道吗。”我一脸恨铁不成钢,对他非常不满。

“领导,求求你,把工资给我吧。”说着,马斯克居然给我鞠了一躬,可又迟迟不肯起身。

这是一种威胁,我怀疑如果我不马上答应他,他就要跪下了。我一直以来的和蔼可亲给了他可以随意放肆的错觉。

“你这是干什么!”我厉声道:“这里是公共场合!小刘!小刘快进来小刘!”

小刘一米八五的个子,将近两百斤,站在马斯克面前看着能把他薅起来。

“喂!差不多得了啊,领导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这点事情不要在这里干扰领导的心情!”小刘说着,把马斯克往外请。

这家伙果然噗通就跪下了:“领导!领导我求求你了领导!我本地没亲没故,借钱都不知道上哪借啊,我不想失明啊!”整个人哭喊了起来。

“找你爸妈去!”我也不再客气了。

“他爸妈早死了。”小刘提醒我。

怪不得有人养没人教!

我给了小刘一个眼神,小刘把他架出去了。听声音,应该在门外还给了他两拳。

我赶忙关上门,给自己营造一个更安静舒适的办公环境。

呼。要是都像这么闹,厂里生产管理还不都乱套了。决不能让这样的人成为我们的正式编员工。

于是,几天后的技能大赛,我代表总工会拒绝了他的报名申请。

马斯克又在生产线上呆了一段时间,听他们组长说他眼睛现在连A件和B件都分不清了,于是申请辞退他。

我当然麻溜签字,因为他这种状态明显不符合职工工作要求嘛,我们单位虽然充分关心职员生活,但也不能容许有人吃空饷。

按规章制度,因无法胜任工作而被辞掉的合同工,是没有任何补偿的。

他被辞掉的那几天,我一直让小刘送我上下班,再无后话。

所以我严重怀疑,这次是他在向我展开丧心病狂的报复。他自己变成了瞎子,就要害我也经历同样的遭遇。当初坚持不给他发工资是对的,赶他出去也是对的。我伸手给自己点了个赞,笑了一下,想到自己仍然是失明加失聪的状态,又瞬间哭丧起来。拍个默片出来,一定非常精彩。

出乎我的意料,第五层并没有任何机关或奇怪的动物,我心怀感激地继续下行。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下一轮折磨并没有拖到第六层,而是从第五层通往第六层的楼梯上就开始了。

不知从哪一阶开始,楼梯的地面变得滚烫。我尝试往回走,可走了二十几级台阶后,脚下突然悬空——上面的楼梯,似乎都不见了。我无法预料那悬空的下方是什么、有多深,所以不能再继续往回头路上去了。

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这个温度……实在是不对劲,我隐隐闻到鞋底的焦糊味。

只能加快步伐!

扶手也开始烫起来了……周围的空气,全都跟着沸腾起来。

我迅速脱掉了所有的衣服,以连滚带爬的姿势向下前行。

我已记不清跑了几级平台,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心脏加速得快要裂变,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