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8

我甚至相信,如果此刻我有听觉,我一定能听见令人恐惧的电锯之声。

我的四肢被某种金属重物紧紧压着,任我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黑暗之中、寂静之中,我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在内心真真切切感知着那个斧子,正朝我逼近。

左一摆,右一摆。左一摆,右一摆。

感到下身一股暖流涌过,好羞耻。唉。

突然,腹部一阵剧痛,那是锋利的刀刃划破肚皮的感觉。

我猜对了!就是我想象的那样。

求求了,不要更深,我不想死。不论你是谁,求求你停下来吧。

喉咙发紧,头发被汗水浸透。

那个斧子没有停下来,继续在伤口的位置,摆过来,摆过去。钻心的痛。

也许最后,我也会和短片里的那个人一样,在无尽的恐惧中,肝肠寸断、血肉模糊。不同的是,我看不到斧子进近的样子,不知道这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流,伤口的位置逐渐变得麻木。我可能在失血。

可在我即将晕过去的一刹那,突然感觉到斧子的运动频率降低了,它的速度逐渐减缓,直至停止。它不动了。

不仅斧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压在四肢上的力量也在不易察觉地减轻,我的手脚慢慢可以活动起来。

最终,斧子和重物彻底离开了我的身体。经历虐待之后得来的轻松,让我飘飘欲仙,从没有这么放松过。

我放缓呼吸,小幅度活动四肢,经历了刚才的一切,它们有些不听使唤了。

就这么活动了一段时间,好消息是,我的行动能力居然真的恢复了常态,除了有些隐痛。坏消息是,我摸了一把肚子,那里真的有一道半公分深的伤口。又一个好消息是,那伤口并不算长,约莫只有十公分左右,也没有出很多血,离性命攸关还差得远。

我在被戏耍!那(两)个恶趣味的混蛋……

我又在原地呆了很久,缓足精神,继续向下前进。

到了第五个平台。

此刻我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想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一通折磨让我麻木了许多,好事。只管往下走就好了。

如果我能看见多好。不,也许像现在这样,眼不见心不烦,最好。

如此想来,我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一件大好事。

单位也不全是在编职员,还是有合同工的,我们对合同工的待遇非常好。

每年会有一两个名额,合同工转在编,机会难得,除了三分之二纯粹打临时工的心态的混子,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削尖了脑袋要抢进来的。毕竟待遇天差地别。

合同工都没什么背景,所以一个个的都是拼实力,厂里每季度的业务竞赛就是重要的考评场合。

当然,也得注重同事关系。

其中一个重要标准是:没给你的,你不能抢。不对,是不能想。

现在嘛,效益难做,厂里在编工人的福利都远不如往日了,同时考虑到预备性周转,所以不免偶尔会出现合同工工资稍缓发放的情况。

作为我们这样的单位,无论合同工还是在编工,都是要服从大局、为大局服务的。

可就是有些人,大概是仗着业务过硬吧,就喜欢挑事!

晚拿几天工资,难道还就活不下去了?

对,我说的就是马斯克。

四年合同工,在设备维修科室,掌握了些所谓“卡脖子”技术。我们有些设备不仅需要定期维护,还需要定期局部更新,他就是负责更新这块的人。常常不把科室老师傅放在眼里我就不说了,每次合同工晚发工资,他总是第一个牵头闹事。

三个月前,工资日过后两个礼拜的样子,马斯克跑到了财务那里。

“请问,这个月工资大概哪天发呢?”他佯装很有教养的样子。要钱就要钱,非要搞得很好沟通的做派,往自己脸上贴金。

“等着吧。”财务科室的同志不卑不亢,没有被他干扰,精力集中在面前的屏幕上,鼠标划来划去,咔哒咔哒,一看就是有要紧工作正在处理。

“是否,是否能有一个大概时间?上个月工资也还没发……”他是真能沉得住气,说着这么硬气的话,脸上还能陪出笑容,实属不易。大恶之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没发吗?”财务同志抬起头,问了问旁边的同事。

同事摇摇头。

“嗯,等着吧。”财务同志再次把视线移回屏幕上,脸上浮现出“唉被偷家了”的表情。

“同志,你能不能和领导反映一下这个情况?”马斯克不肯放弃。

“反映?反映什么呀?你这是指导工作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挥领导下命令啦?神经。”财务同志意志坚定,并且对领导制度非常清晰明确,不愧是我一手提拔的大将。

马斯克看了看被财务同志摔的咔咔响的鼠标,转身离开了。

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连闯财务科室到找领导,少说有二十来回。

要不是设备维护更新需要,早把他开了!

这次在财务室碰了一鼻子灰后,他来找我了。

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但前几次我以各种理由巧妙搪塞过去了。

这次,他居然直接来我办公室。

我办公室是他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吗!

只是秘书小刘出去办事了,没能拦住他。

面对同志要如春天般温暖。因此,即使面对这个刺儿头,我依然表现出良好的涵养和发自肺腑的关心:“哎呀,是马斯克,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呵呵。”

“挺好的,领导,同事们都挺照顾我的,”对方挠挠后脑勺:“只是,有个事情,想咨询一下领导。”

我吐了一口茶叶渣子:“噢噢,啥事儿?技术上有问题多问问老师傅们呢。”

“不是技术上的事情,是工资,工资的事情。”他吞吞吐吐。

我绷起脸,慢慢把茶杯放回桌上:“你因为工资这个事情来找我,恐怕有些失态吧……而且,这个也很不利于你转在编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