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4

那种凉意很熟悉,只不过时日久远。不是这几年的事情。

我蹲下身,尝试摸索凉意的来源。

啊!那种黏黏滑滑,又有细密鳞片的触感。

那是我小时帮父母下田除草时经历过的触感。那是蛇。

粮仓里怎么会有蛇!

一瞬间我明白了,这不是什么恶作剧。剥夺我的视觉和听觉,现在又把我和蛇放在同一空间,分明是想要我的命,而且是不得好死的那种!

我知道此时不能轻举妄动,把蛇激怒只会给我招来灭顶之灾。

我一动不动,凭感觉判断蛇的走向。

它慢慢盘旋向上,从脚踝,盘旋至我的小腿,然后是膝盖。此刻,它的信子舔舐上了我的大腿。

蛇是可怕的,这是当然。可在我小时候,蛇也是重要的蛋白质来源。我们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时,一旦发现有蛇,那喜悦与恐惧绝对是掺半的。抓蛇是我们家孩子的必备本领,那是晚上一家人围着火塘的一煲幸福蛇羹。

所以对于我来说,蛇也并不可怕,我早就会对付它们。

从感知到的形态来说,应该不是眼镜蛇那一类敏感敏捷的蛇种。

我继续保持镇定,手慢慢下滑,同时用心感受蛇的动向。就在蛇头靠近我腿根部位的时候,我找准时机,一把攥住蛇头!

啊!

我吃痛叫了出来,连带痛出一身冷汗。也许是很多年没有再抓蛇的缘故,我抓空失手了。

我能感受到蛇的两根利牙深深刺进我的大腿内侧,它冰凉的身体像一根粗糙的鞭子,紧紧盘住了我的腿。

完了,疼痛和恐惧汹涌袭来,我几乎晕厥倒在地上,也失去了把蛇扯掉的力气。

庆幸的是我没有真的晕过去,我预料中会出现的中毒反应,天旋地转,疼痛难忍,也完全没有出现。

而那条蛇,心满意足地默默爬开了。

我的腿根感受到一股热流,我摸了一把,一手的黏腻。应该是流血了。

又躺了大概十分钟的光景,除了伤口微微肿胀外,没有再出现其他不适,于是我终于决定站起来。

可能这条蛇并不是毒蛇?朱莉那个婆娘只是想吓唬并折磨我。贱人!

我拖着受伤的腿,心中咒骂着那个贱人,一瘸一拐地往下走。

可是,朱莉在那次扩编后不久就高升了,不再在生产系统,而是直接升到管理单位了——当然大概率靠的是她的背景。既然人家高升了,何必又劳心费力回头折磨我呢?她应该感谢我给了她更进一步的决心,没错,她应该感谢我。

也许并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我攥紧扶手,继续回忆起来。

难不成是他?廖伟杰?那个木头脑袋办公室主任。

他是个新主任,是我一手从信息科室提拔上来的。虽然也是经过层层考试考核,但要不是我在议事会上提过一嘴,相信他也不会有今天。一个在基层干了十几年的平庸之辈,不到四十,混上个厂办主人,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也应该感谢我。

可这家伙这次搞不好恩将仇报。他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人,装腔作势的“正派人物”。

我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对他没什么过高要求。但他就是那么一个不知足的人。

今年年初春节放假前,单位组织发福利,上面只给了个概数,各个级别有不同的人均定额,至于买什么发什么,一般是厂办出方案,领导签字。

我有个朋友是卖床上用品的,跟我感情很好,逢年过节就提着东西来看望我,他送的酒是我直到目前喝过的最高级的,可见他对我感情之深。

想必他的货品也一定物美价廉。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以及对我个人的认可,我决定今年过年就从他那里采购福利,不同的级别,配不同价位的货。

当廖伟杰拿着几家福利采购对比方案来找我时,我出于对他的尊重,佯装认真地从头到尾看完了那两页A4纸。而后慢慢呷了口茶,清了清茶渣子,跟他说:“这几个方案都不错,辛苦啦。”

廖伟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您看哪个合适?我这边就加紧安排了,到时候我再讲讲价。”

我又呷了口茶:“不急,先不急。”

这茶也是我那卖床上用品朋友送的,很高级。

“反正还有时间,咱们也别着急忙慌非要今天定下来。我先问问你啊,这几个方案选品,你是怎么得出来的?有跟厂工们聊过吗?”我问。

他和平时一样,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放慢了挠后脑勺的动作:“嗯……领导是有什么不满意吗?这几个选项是我在厂里做调研得出来的最受欢迎的几项,您看这购物券、反季水果礼盒、智能扫地机器人,都是呼声最高的,还有这……”

“咳咳,”我清了下嗓子打断他:“嗯,嗯,工作做的还是比较细致的。但是呢,除了做这种调研外,还要切身思考厂工们的潜在需求,不能人家提了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那还要厂办干什么呢,嗯?”

他不解地看着我。真是的,奔四的人了,目光还是那么清澈而愚蠢。

“你说,睡眠重不重要?”我提示他。

他点头如捣蒜:“所以方案里面有一项是睡前按摩仪……”

“那都有辐射的!看你,思考不够全面了吧。幸亏啊,我提点你几句。”

他居然开始皱眉头,把他给狂的。

“怎么,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吗?”

他控制了一下表情:“领导,这,我确实修为不够,还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用最温暖、最能为厂工大众所接受的方式,挑选福利,而不是处处只满足厂工嘴上说的需求了事。”我敲了敲桌子。

“那,那您的意思是选什么好呢?”廖伟杰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看得我快要吐了。

不过我不和他一般见识,继续说:“现在令人放心的床上用品越来越少了,我们的厂工们肯定也没什么靠谱的渠道,不如我们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这才是厂办这边该做的!”

“啊?燃眉之急?床上用品?”廖伟杰眼珠子瞪得老大,像看着一只会说话的蛤蟆一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