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

这究竟是什么鬼?”倘若今天村里的男人们态度强硬,董桂红至少知道如何应对,可他们却这般软弱,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和当年的分家有关?”

看来,这事儿是个不能轻易触碰的雷区。只要一提“分家”二字,村支书和那些男干部要么哭,要么唉声叹气。

董桂红瞪着眼睛,火冒三丈:“你们哭什么哭?一个个的,昨天哭得还不够吗?有话就直说,我这心里悬着呢!”

哭声戛然而止。

沈季候对女儿说:“娇娇,去打盆水进来。”

“我来,我马上去!”王玉娟身影一晃,迅速从门口闪现,提着从井里打来的水桶进了屋。“叔叔、三叔,你们赶紧洗洗脸。”

沈娇娇走到柜子前,泡了一壶荷叶茶,待村干部们洗漱完毕,递上毛巾,将茶杯一一摆在他们面前。

村支书品了口茶,情绪逐渐平复:“你们都知道,咱们沈家村、前后村,还有镇上旁边的两个村子,凡是姓沈的,都是一家人。

沈家这一脉,除去血缘较远的分支,主要分为两大支系。昨天娇娇讲的,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沈家这两支,一直沿用旧的族谱规矩;

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想过改,早在二十多年前,你父亲还没结婚那会儿,家族就已经着手修订族谱了。”

沈娇娇听得一愣,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看村里人的反应,似乎她并不是第一个有此想法的人。

村支书继续道:“当时的族长如今还健在,年纪很大了,就是住在老村的那位满头白发的爷爷,你小时候应该见过他,是你爷爷那一辈的老大。

这位族长是所有堂兄弟中的长子,正宗的长子。那时候正值土改,包办婚姻被废除,人们的观念进步,于是族长提出重新编撰族谱,将族里所有女孩的名字都记录进去。

以后族里每添新丁,无论男女,都要按照规定录入族谱。每年祭祖时,男女平等,各站一列。”

沈娇娇愈发惊讶。那位族长她常见在供销社坐着,上次她和白少桦去买冰棍还遇到过。因与长辈交集不多,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只知道他是前任族长。

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前瞻的眼光,二十多年前就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

董桂红和王玉娟同样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样的事听起来太过离奇,至今极少有村庄能做到。

村支书回忆道:“当时我们的反应和你们一样,不,比你们夸张多了,完全接受不了。我们村的长辈,包括已经过世的老人,坚决反对。

认为这是对祖先的亵渎,违背了祖上传承的规矩。那些规矩源自最封建的时代,而我们经历过地主时期,那时女孩纳入族谱简直是天方夜谭。最终,我们因为此事分了家。”

村支书长叹一声:“分家这么多年,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早在十年前,别的村子就比我们发展得好,那些有出息的人纷纷离开。

无论是考上大学的,还是进厂做工的,都与村里断了联系。表面上我们还是一家人,说要齐心协力,比别人过得更好,但实际上,差距越来越大。

人家都说自己的子孙将来会有出息,嫁得好,但心里都清楚,问题的根子还在过去。这次我们同意让娇娇入族谱,一方面是为了让族人们看到,我们懂得变通;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助娇娇的力量帮助大家,但显然他们想错了,始终放不下那点面子。”

董桂红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这哪是真心实意,平时有利可图就往那儿钻,还整天骂沈彦是流氓,沈彦好歹明着告诉你,我要干这事儿,是事实。

人家至少配得上‘光明磊落’四个字,不像你们,玩阴的。你们带头这样的话,村里怎么会有真心相帮的人?”

“对啊,太窝囊了。”

一众村干部纷纷点头,个个低头唉声叹气。

沈娇娇懂了。从这些话里,她既看到了这些男长老骨子里的傲气,也看到了他们欲低头却又放不下的纠结。

昨天她之所以去砸祠堂,就是因为看准了村支书的决心。若非他内心有股劲儿,这些年也不会如此费尽心思维持村子表面的和谐,一心想着让外族人对我们刮目相看。

尽管他的路子走得偏,路子窄,但初衷始终是为了让村子变得更好。

正因如此,她才选择这么做,否则完全可以采取更简单的法子,直接告知村支书沈彦和沈辉可能被选去当兵。

即便补充这只是暂时的打算,但在祠堂尚未被砸之前的村支书,绝对会以此为由,火速给她办理结婚证。

她没有那样做,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白少桦曾叮嘱过她,在未确定之前,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点消息。她不愿让村里人在这方面有所妥协,让他们尝到甜头,误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

二是,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族谱的问题,后患无穷。万一沈彦和沈慧慧真的去当兵,他们不仅不会满足,反而会四处宣扬,仿佛已经取得了胜利。

一想到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就让人头疼。她可不想变成当年的沈薇。

最佳策略就是拼尽全力,用他们最在乎的东西给他们重重一击,打破他们的陈旧观念,期待他们能醒悟。

就算醒不过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祠堂被砸的消息一旦传开,革委会问责下来,他们就得担责。他们比谁都清楚农场那些人的脾性,也比谁都清楚,都怕了。

真要是丧失理智,拿着棍子上门找茬,或是找其他借口继续胡来,那她也无需在村里解决。一旦发生,直接报警,交给国家机关和镇上领导处理。

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如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没什么可失去的。到最后,他们连村干部都当不成。

但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她心里明白,村里这一辈长辈的性格,没那么硬气。

砸祠堂之前,她并不知晓,当年分家的初衷,竟是为了让女孩能被录入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