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点卯

四人未料到在官道上一等就是一天。吃过午饭许久,仍不见有新命令来,也不知道何时能入城。幸好过了晌午日头偏西,她们的帘子向东开,倒有阴凉。

冯小姐托着腮呆坐在车上,看着远处的田野,那青苗长得正好,漫漫铺开,似乎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斜坠的日光又给青苗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的未来似乎也像这麦田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子突然被放下,冯小姐回神才发现是王二。

“快坐好,宫里来人了。不要出声!”

众人忙整理衣裙端正坐好,个个屏息凝神。

声音由远及近,先是一阵极快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儿,她们的马车动了,大家在车里不敢偷看,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又停了下来。

又一阵马蹄声,这次要慢些,同时伴随着整齐的“擦擦”声,像是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再一会儿,有车轱辘轧在官道上发出阵阵响声,却不是她们的马车在动。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询问,只能静静等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才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这是太平州的车队?”

王二的声音响起:“正是,正是。太平州下慈恩府、万德府、荣庆府、荣盛府、济阳府、山阴府,总共六府十八郡,民车十八辆,官车不是小的负责,不知道。这是十八辆马车上女子们的名帖、户籍册子。”

“你这小哥说话办事倒很利落。”

“不敢当不敢当。”

“小姐们请下车来,老身好点名册。”

车前方布帘掀起,众人依次下来,大家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官道上。

冯玉兰猜测着恐怕方才那阵“前进”,只是车队顺着小路重新上了官道而已。

官道两旁已经拉起一人多高的青色帷帐,帷帐外有许多火把照明,透过光亮,隐约能看到是骑在马上的人举着。帷帐内官道上除了她们的青红马车,另一边停着许多黄盖大马车,每辆车都挂着两个大灯笼,车旁站着小太监,还有几个身穿深色绣暗纹直裾、体面富态的女子,一看便知道是宫里出来的。

冯玉兰来回看看,黄盖马车全都是双马拉车,车厢也大,与她们这样一匹马的小马车完全不同。

一个年纪不大的宫女子吩咐:“太平州,同郡或者同府的站在一起。”

太平州随同而来的小吏们便用周围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慈恩府的来这里。”

“荣盛府的来这里。”

“万德府的来这里。”

冯小姐这一车四人,都来自慈恩府,便端端正正站好等候。

一阵忙乱之后,大家各自站好,尚宫局的女史便拿着簿册说:“现在开始点名,点到你了就答应一声出列,我好确认身份,有错的、漏的、对不上号的,没叫到的,一定要告诉我。你们州的管事今晚就要回去,交接核查就这一次,错过今晚就改不了了。若是脸皮薄不开口,将来错过了好前程可是你们自己吃亏。明白吗?”

女孩们齐声道:“明白了。”

冯小姐手心已出了汗,听着女史点名,悄悄地握住拳头。

“太平州慈恩府平阳郡,城东二街,陈鹏之女,陈幼容。”

陈小姐忙轻声回答:“民女在。”

“太平州慈恩府平阳郡,城西六街,宋平之女,宋静怡。”

那绯红衣裙的女孩上前一步:“民女在。”

“太平州慈恩府平阳郡,玉田县,梁福之女,梁贤。”

圆脸的女孩忙忙上前:“民女在。”

“太平州慈恩府平阳郡,墨白县,冯长泰之女,冯玉兰。”

冯小姐深吸一口气,出列答道:“民女在。”

女史翻了翻簿册,疑惑道:“怎么平阳郡送人这么散啊?”

王二忙上前解释:“呃……您……娘子……嬷嬷……大人有所不知,小的负责的这两车人,还有后面这三车,都是单独一县一地凑不齐一车的。这车和下一车都是平阳郡的,另外三辆车里是安阳郡和德阳郡的……散、散装的人。其他几车就都很……齐整了。那些车里人多。”

女史被他逗笑了:“好吧,我知道了。”

一一点卯过后,倒真有出错的,或者名字记错了,或者因同姓而被弄混了父母名姓,便由所在州随行知事对接记录,返回后发回秀女原籍,核对更改即可。

修改之后,女史又说了一遍:“若有错漏,立即报告,此时出错并不算你们的罪过,修正即可,如果入了宫再查出问题,或者籍贯有错,或者名姓对不上号,那就是冒名顶替、隐瞒欺君,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冯玉兰低着头并不出声。

隔不多远,济阳府那队里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孩站出来,小声说:“我,我的不对。”

女史说:“你叫什么?”

“沈令如。”

“太平州济阳府长河郡东安县,沈长浩之女沈令如?”

“是的。”

女史说:“哪里不对?”

“我用的名字、身份都是妹妹的。”

女史奇道:“为什么要用妹妹的?”

那女孩低下了头:“我,我年纪大了些,家里大伯娘说恐怕皇帝老爷嫌弃我,选不上,叫我用的妹妹的名字。”

女史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人,总爱自作聪明!报你真实名姓来,妹妹是同母的妹妹还是异母的?又或者堂妹表妹?堂表亲必须说明白,一旦入选,这可是关系到你父母能不能得封诰的大事!”

那女孩大惊:“妹妹就是我大伯家堂妹,是大伯娘亲生的。我真名叫沈令月,父亲叫沈长明,母亲就是父亲唯一的妻子,我们是小户人家,没有妾室。”

女史冷笑:“好个傻孩子,你进宫来辛苦一遭,做宫女是自己受苦,中选了可是你大伯娘一家得赏,你大伯作为宫嫔父亲,会被赠个末品虚衔,你大伯娘封个末等诰命夫人。他们全家免徭役,每月领钱粮,你们家什么都得不到,但一朝事发,欺君之罪你家可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