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在周宜微死后惹出这样的乱子,还有谁会在意她的生死?
前来祭拜宗夫人的人皆站在外侧戏看着这场闹剧,而灵堂中央那道瘦弱的身影被十数人包围着,拉扯着,在一片混乱中甚至是难以窥见她的身形。
周遭惊叫声不止,卫衡僵在原地,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帮她一把,但还未来得及,那身影就自己冲了出来。
这一次,刀尖不再是对准她自己的咽喉。
杏雨双眼猩红,在拉拽中浑身上下都变得乱糟糟的,像是个疯子一般,以一种众人难以预料的速度持着匕首向宗尧冲去。
事情的转变发生的始料未及,根本叫人来不及反应,那利刃似乎马上就会扎进宗尧的心口,要了他的性命。
“快保护宗大人!”
“尧儿!”
只是下一瞬,那匕首堪堪落在宗尧心口上一寸,杏雨便被一股力道猛地踹倒在地,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起。
是周氏带来的仆从。
“贱婢!你跟在微儿身边数十年,她就将你教成这个样子?在她的丧事上如此大闹,你对得起她吗!”
那踹在杏雨胸口的一脚十分用力,杏雨躺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艰难仰头看着这群高高在上的人,看着夫人敬重的父亲。
他对杏雨的字字泣血视若无睹,对尸骨未寒的女儿的遭遇视若无睹,只吩咐着下人将杏雨钳制住,又转过身去对来访客人致歉。
杏雨就这么看着,听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这是夫人的葬礼,却无一人真的在意她。
“夫人...这就是您所敬重的,所爱护的那些人啊...”
杏雨闭上眼,似乎是认了命一般被那些仆从拉出去,等待着处置。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之时,看似昏死过去杏雨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竟再次挣脱了钳制,毫不犹豫地向着周宜微的灵柩奔去,血溅当场。
她用那把匕首在周宜微的灵位前自刎了。
她杀不死这些冷眼以对夫人的人,却可以杀死自己,好叫夫人在地下也不必孤身一人。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脖颈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淌了一地,直到呼吸彻底消散之际,她也仍未闭上眼。
卫衡有些记不太清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杏雨为主赴死,而卫衡,在几天之内先是突然得知周宜微的死讯,又因这个意外在她的葬礼上知晓了她这五年来过得并不幸福。
他自诩了解周宜微,可整整五年,他竟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事到如今,再后悔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木已成舟,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
可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周宜微还是一日的宗夫人,卫衡身为外人就无法对她的家事置喙些什么,送些补品也只是缓兵之计,并不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可他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所以带着补品去宗府,却被告知周宜微被休离府时,说不欣喜是不可能的,被休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但后来清醒了一些后,他又恼怒。
宗尧这种人凭什么休了周宜微?就算要休也该是周宜微休了他!
是啊,是宗尧休了周宜微。
比起这件上辈子并未发生过的事,卫衡更担心周宜微的情况。
五年时间他从未看出一丝不对劲,是他与周宜微之间的生疏,更是周宜微的隐瞒。
明明受尽了委屈却只字不提,除了爱,似乎没有别的理由的解释。
陡然被问到这种问题,周宜微面上还是不免有几分怔愣。
卫衡不问周宜微为何被休,为何不回周府,反而只问她还爱不爱宗尧?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周宜微再一次睁开眼时,就再分明不过了。
“他身上有哪点值得我爱吗?”周宜微笑问。
周宜微并没有故作轻松,这问题既是在回答卫衡,亦是在问自己。
上辈子将一生托付在宗尧身上,为什么呢?值得吗?
大婚当日,甚至乃至婚后几年,周宜微都以为自己是爱宗尧的,可归根结底,她到底爱他身上的哪一点呢?他到底哪里值得被爱呢?
直到如今周宜微才想明白,她只是一直在骗自己。
只有她爱宗尧,她所做的一切才显得没有那么可笑。
但当这一层滤镜褪去之后,宗尧本身到底有哪一处是值得人付出那么多去爱的呢?周宜微找不出来。
“不必为我担忧,世家之间联合是周氏在乎的事,与我并无多大关系。至于宗尧,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我,如今都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见周宜微当真是不在意,卫衡这才松了口气,但提及到周氏,卫衡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伯父伯母他们...”
周宜微摇摇头:“他们早就知晓此事。”
只是还不知道周宜微已经被休了而已。
但周宜微想,她也没必要再亲自去告知他们了。
“对了,你身上可是有哪处受伤了?你来找我时,行走有些怪异。”
比之休妻一事,显然这件事更让周宜微上心。
幼时与卫衡玩闹时,他身上就总是容易磕碰出伤,每每被周宜微发现,还要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所以其实在他出现在周宜微眼前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卫衡问周宜微的时候不见犹豫,现下周宜微问他,他倒是支支吾吾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前几日没注意,摔了一下。”
周宜微狐疑地看着他,怎么看他都是一副心虚的样子,可思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缘由。
没等周宜微再问,卫衡就抢先开口转移话题道:“那你现在作何打算?若是不想回周府,可以——”
周宜微摇摇头,即使卫衡还未说完,她就已经知晓他会说些什么了,无非就是让她去侯府住下。
以年少好友的情分这也确实不为过,但周宜微不想这样。
好不容易才从宗府脱离出来,难不成她又要进入另一个无形的牢笼,又依靠着旁人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