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顶峰,一棵苍翠的松柏树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雪衣,冷冰冰的山风从远方见心关狭隘的关口冲涌而来,今日天高气清,并不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崇山峻岭之间。
长长的石阶上积满了雪和落叶,抚顶峰上都是一群外门弟子,这仙门之中,虽然大多不论身份高低贵贱,都是同门师兄弟,但难免有高下之分。
世间多有寻仙访道痴心修行的人,若有机缘,打熬筋骨有能耐游历四方,最终寻得仙门踪迹的只是少数。若无灵根修行之本,恐怕也只有终身遥望仙门而不得入其内。
因此,四境八荒的城市聚落,多以修真界仙门宗派而群聚成形,这也是上古时代流传至今的习俗,毕竟世道险恶,妖魔丛生之地是不宜居住繁衍的。若有仙人修士庇护,洞天福地之外离得近一些,不易受魔物滋扰。
太听宗于修真界是心头大患,但开宗立派安稳几十载,见心关外竟然也渐渐聚集起村镇,如今已初具规模。孟留之水畔,背靠群山,西及终虚海,以飞云渡的地利开辟港口,原本人烟稀少的北境也有了一个名为钺水的城邦。
无数人寻仙北去,一入见心关内,便是踏上了一场残酷的选拔。
有仙缘的人不多,来来去去,爬上无尽的石阶,谁都以为近在咫尺,但能真正一步步登临抚顶峰的人,百中不存一。
甘辛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港口摸爬滚打卖苦力活下来,受尽了冷暖磋磨,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从钺水的港口走出来,千辛万苦入关门。
他登上抚顶峰时,浑身上下都是伤,脚趾都冻得掉了一个,半爬半跪地望见了云海中的重檐,下一刻就昏死过去。
但他究竟算是入了仙门了。
然而这世上诸事在甘辛这里都难得,他并没有一步登天,虽然有灵根,却资质不佳,恐怕是整个抚顶峰上最驽钝的外门弟子了,因此,镇守见心关的两位护法都惊讶于甘辛意志之坚强,毕竟山中苦寒,而且沿途危机重重,若是半点修为都无,是绝无可能越过关门,爬上这千万长阶,成功登顶的。
其他求仙之人,最不济,也是练习过强身健体吐纳呼吸,熬得铜筋铁骨才敢一试。
可是甘辛一身破袄衣,裹着麻杆似的身体,因为常年吃不饱而显得面黄肌瘦,十六岁的半大少年,硬是咬着牙半死不残地爬到了头。
大约是因此,离朱护法对他多有照顾怜惜。
因为抚顶峰上仅有两位镇守护法主事,因此在这里的外门弟子都需要自力更生,伐竹筑屋,劈柴生火。
修为低如甘辛这样的,吃喝也成问题,好在明镜台附近有许多野果树,虽然结出来的果子酸涩难以入口,但他得以果腹,不能挑剔了。
在抚顶峰上挣扎求生三年,甘辛过得依然是苦得掉渣的日子,也不过是刚刚才能引气入体的境界。
他挣扎于求生,却也一日不落地在明镜台修行吐纳,听护法谈经论道,刻苦勤勉从不懈怠。
一颗石子乓的一声砸在松枝上,窸窸窣窣的落雪立刻从天而降,甘辛惊醒,从大石上滚落,冰冷的雪絮扑头盖脸,洇在他洗的发白的灰袄衣领子里。
“瞧这傻子,这都躲不过?”
眉眼俊俏却有几分阴翳的少年站起,狼狈地拂去头脸上凉意浸人的碎雪,随后冷冷地注视远处石阶上三五成群,站在一处的几人。
外门弟子在这里都是放养,苦修磨炼,但这样的环境也极容易出现野狗抱团,很不幸,甘辛就是常年被狗追着咬的倒霉蛋。
护法不会有时间随时盯着这些弟子们之间是不是相处愉快,亲亲热热。镇守护法的职责除了镇守山门,便是时不时地在明镜台讲经说法,为这些弟子们指点迷津,离朱护法对甘辛有几分另眼相待,但也不是随时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他从小受尽欺辱,但成了仙门弟子后,仿佛老天都要和他作对,依然是过得四处挨打受骂,言语刻薄挤兑的日子。甘辛修为低弱,在这样的冲突中从没占过上风。
而这些人也像是上辈子和他有仇似的,处处不肯放过,动辄要来招惹招惹。
甘辛便积年累月的锻炼出了丰富的反抗斗争经验。
那几个人摇摇晃晃地靠近围拢过来,明摆着是要把他堵在这里,甘辛浑身紧绷,却一步都没有动,站在大石后,冷冷地看着他们动作。
“瞧着你成天天不亮就在这儿打坐修炼,有什么用啊?引气入体都如此费劲,何必还在这里苦苦煎熬,我若是你,便老实下山去讨口饭吃,免得虚掷光阴,修道不成,每日里还吃糠咽菜,哎哟哟,图什么?”
说话的人抱着胳膊,身穿锦衣,颇为光鲜,得意洋洋。
虽说人间有仙缘者百中无一,但世人都有求仙之心,长生之愿,市井流传些吐纳修行之法也不稀奇,虽说顶多有些强身健体之用,但也都十分热衷此道。
世家望族之内,都从小必学轻身健体,呼吸吐纳,更有世代秘传的心法术式,非得是子嗣中佼佼者才可习得。上行下效,不必提这些颇有家资的富贵人家,自然也是从小修习,若有些许缘法,一脚便能踏入仙途,有了平步青云扶摇而上的机会。
真以为修行之人都是不问世俗不染凡尘?甘辛只觉得世事艰难险恶,藏污纳垢弱肉强食,根本没有一处清净地,令他无尽愤懑憎恨。
紧握在手中的石块棱角尖锐,将他长满了茧子的手掌刺痛,甘辛用如困兽般凶戾的眼神锁定对方。
“你还瞪我?你找打吧!不长记性的狗东西。”
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渐渐逼拢向前:“你可想清楚了,要是现在切磋受伤了,要想得凌长老亲自炼制的超品无垢丹就更不可能了,虽然你恐怕一上校场就得被人打下来,但好歹还能站着参加一回宗门大比。”
嘲讽的哄笑声让甘辛冷静下来,眼底却依然有不甘的猩红,这如刺般的眼神显然触怒了面前几个人:“说人话你还听不懂?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后悔!”
“你们干什么!”
一声少女的怒斥从远处传来,甘辛一震,迅速认出声音的主人,一眼便在石阶上找到了云妋。
云妋快步朝这边跑过来,脸颊上挂着怒气冲冲的红晕:“王盛!不许找甘辛的麻烦!”
她身量不高,但依然勇猛地挡在了甘辛的面前,对峙面前三五个身高体壮的青年。
王盛撇撇嘴,顿时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虽然她也是抚顶峰出名的笨蛋挂车尾,但是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咸鱼翻身了一回,居然被选中随内门弟子下山‘历练’,同一批人里还有首席弟子,玄幽仙君这样的天之骄子!!
云妋算是一飞冲天了,虽然当时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但人家好好地回来了,眼见着不日恐怕就成了内门弟子了,已经是犹如天堑般的差距,云泥之别,王盛不敢像是以前一样动不动踩她一脚,但又嫉妒又羡慕,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上去巴结。
“....哼,有的人是有点攀高枝的眼见,等人成了内门弟子,恐怕就不惜得搭理你了。”
这话让甘辛瞬时怒气冲顶,但云妋立刻大声驳斥:“别胡说八道,快走开!”
她坚定的反驳声让甘辛理智回笼,看着王盛几人嘀嘀咕咕地惺惺作散,他悄声将手中的石块丢进了草丛中。
云妋安慰了他两句,二人便高高兴兴地坐在大石头上叙旧。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王盛他们还是常来找你麻烦吗?”
甘辛唯独不愿在云妋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和苦楚,而云妋心软天真,向来很信他说的话,因此很轻易的糊弄了过去。
云妋以为他过得不错,便很开心地和他说自己过去几十天的经历。
略过那些明令禁止的保密内容,谢长羡的名字频频出现,令甘辛的心情迅速从高跌到谷底,她满脸的欣悦,两眼闪着光,不可忽视的仰慕和少女情愫。
甘辛全然没有将她说的那些惊险刺激的经历听进去,心口发凉,半晌不语。
那个人说的是真话——如他这样渺小如草芥蝼蚁的人,再如何挣扎,再如何拼命,都注定会被踩在脚下,软弱,无能,可悲至极!
胸口翻腾着,甘辛无力地感受着逐渐被阴暗的心绪吞噬.....
“甘辛,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云妋虽然傻傻的,但却在这种时候十分敏锐,她一脸担忧的望向满脸阴郁的少年。
“我没事。”甘辛轻轻别过了脸。
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失去某些他不配拥有的东西罢了。
***
“所以我真的受够了黑化文学了!!”
飞白崩溃得把手里的玉简甩到了桌子底下。
只有悲惨的社畜才有充分的理由黑化!!
湘缨伸腿就踹了他一脚:“捡起来!”她满脸的暴躁。
窗外云海静静翻涌,红梅湛湛,原本喝茶静心赏景的茶室堆满了公文玉简。
小看太听宗了,她以前总觉得太听宗是个草台班子,但如今,以这些玉简为计,真是家大业大,不仅仅是千山之内,几十个各司其职传道受业解惑的长老,分散各处的镇守护法,内门弟子研习修行功法类别,日常起居刻苦修炼,闲时每月要在掌教处领一次令牒任务,四处历练增长见闻。
以上调动处理,是最要紧的,全摞到一起,足有上百条玉简。
然后把这个数量乘以双倍,则是其他次级,但绝对不能不管的。
飞白整个熊瘫倒在湘缨脚下:“黑心的掌门!他就是故意的!”
海云间宴饮过后一早,沈掌教就带着吕力,拿着乾坤袋到玄微殿给痛改前非的掌门送公文玉简,还政于尊长,磊落光明,且迫不及待。
湘阳一副勤勤恳恳地样子,没日没夜地批了百来份,然后全搬到悬吾台来,说是要湘缨陪着才有力气看公文。
飞白以为他是单纯的妹宝男,兄妹情深,结果批着披着,他就开始时常询问意见,把人不知不觉引到旁边辅助,让湘缨和飞白都来帮忙,然后不动声色找了个理由走开了——掌门就像一只飞走的鸽子一样欢快地扑着翅膀不见了,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jj看文经常会出现乱码,如果中招了就清一下缓存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