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照峰上气氛却颇为凝滞。
沈波风当着众弟子的面嘉奖完小分队,便留下吕力和飞白,其他人都被打发走了。
吕力不明就里地跟着进了无岁斋,便见沈波风神色晦暗不明,似乎并不多么高兴,虽然他一向是个石头脑袋,但也看得出师尊心境不佳,似乎满怀疑虑。
随后,便眼睁睁看见他召集了现在宗内的所有的长老,偌大一个无岁斋不多时便站满了人。
沈波风便宣布了这个重磅的消息。
掌门的妹妹,那位修真界内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魔杀星,湘缨死而复生,即刻就会回到宗门。
四下顿时哗然,吕力冷汗连连的在众位师长的连番追问下将事情前情陈述,便看见众长老神色不一,好几位剑修满脸兴奋,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要去迎,直嚷嚷:“湘缨剑尊现在何处?!”。
然而更多的则是惊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飞白一屁股坐在一根墙柱底下,饶有兴致地看来看去,支棱着两个半圆黑耳朵听着大家各色意见。
这位的各种辉煌往事听了一耳朵,越听越高兴——湘缨真是好粗一根大腿!
沈波风却始终神色凝重:“若此事为真,诸位都要有所准备,当年我等朝不保夕,与她虽然未有一面之缘,但依然能称得上是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如今逆转阴阳死而复生,时移世易,难得十几年安稳日子,恐怕有将是风雨欲来......”
这话仿佛有些无情,但长老们一想便知道沈波风为何会这么说,修真界为了天极八荒闹得不甚太平,乱象初生,就是光为了这机缘,天下也不由得人不动,必然是暗流汹涌,往后还有无尽的事端。
湘缨的复生多少带着些耸人听闻的感觉,有心者不必如何费劲联想,万鬼哭坟这样凶煞地,焉知回来的是妖是魔?
飞白瞅着站在高处的沈波风,越看越觉得,这家伙可不像好人呐,一联想到湘阳常年闭关不出,大小事务都是由掌教一手打理,他忽然觉得大大不妙,阴谋论在脑子里盘旋。
他戳戳旁边站桩的吕力:“你这师尊怎么这么说话啊?掌门亲妹子,这不妥妥一个阵营的?怎么还撺掇大家不欢迎呢?他是不是要篡位?他是不是要搞事?”
吕力大惊失色:“这...怎会如此?”
他冷汗都要下来了,虽然不知道沈波风为何这样,但他直觉师尊自有其深意。
关键是他们俩站的不远,抬头一看,果然正好对上沈波风凛冽的眼神。
吕力瞬间哑了,被逮个正着。
“实非我多虑,湘缨上仙纵然无敌于寰宇之内,我太听却根基浅薄,昔年争斗不休,多少志同道合之人亡命于大道未成之时,如今尚且安顿,内忧外患,弟子多稚幼不经风雨,稍有不慎,恐怕太听经不起风波。”
他一说话,便听得室内一静。
“诸位共助大业至今不易,如今也应当对此事谨慎为好。”
飞白听他用词文绉绉的,但是大意就是‘太听现在庙小供不起这大佛’,整个宗门还在发育阶段,湘缨一个人拉全修真界的仇恨,她顶得住,太听顶不住。
飞白立刻不干:“这话说得,你是掌门还是湘阳是掌门?还要合起伙把人排挤出去,搞什么?”
他可太会说话了,立刻就见沈波风脸色铁青,吕力再度大惊失色。
尴尬的气氛蔓延,众长老也是被噎得一顿,随即就反应过来——哪里来的一头食铁兽?
大约都以为是某位长老带过来的妖宠,没想到张嘴说个话一怼就冲着掌教大人去了,胆子忒大。
大家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站着的某位皮肤微微发蓝,面色阴翳的长老。
这位向来孤僻的御兽道长老便冷哼一声:“这妖兽与我无干。”
飞白立时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我正是昔年妖神蒙缺大人座下飞白,不知道各位听过没有?”
十分满意地看见众人脸上纷纷露出见鬼的震撼表情,飞白一面暗爽一面矜持道:“湘缨大人将我召回人世间,如今我便在大人麾下,这本来是件好事,外面那些门派虎视眈眈,若听闻湘缨大人回归太听,恐怕胆子都要吓破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就算有心要对付咱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她一个指头弹的。”
这口气太嚣张了,但是这不得不说,是句大实话,沈波风的忧虑显得无足轻重了。想一想,湘缨那杀穿修真界的战绩,颠倒天地搅风弄云之威能,难道光是他们害怕?湘缨死而复生,该害怕的是外头那些成天挤兑太听的门派!
论大义,再有那些鹰瞵虎视之辈,莫不畏惧,闻之肝胆俱裂,难道还怕他们再出阴谋诡计?如此宗门便多了无形的威望与一份强而有力的助益。
若论人情,众长老都是当年四海八方追随湘阳抗击百门之盟,其中艰难险阻三两句话难以道清,湘缨和这些人从来没见过,但她的名字众人都如雷贯耳,若不是当年她在外互为犄角,他们要面对的恐怕是成百倍的重压和戕害。何况血脉至亲,湘阳仙尊当年失去发妻之后,又乍闻湘缨雷劫在即,与众门派大能死战,天地变色,最后在万鬼哭坟的荒原陨落。
呕血又一夜白头,他们没有人见过这个能令千万修士誓死追随,与天地奋力一搏生机的领袖脆弱如斯,何等痛怆?
日渊一战后,尽管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他们的确是于无尽黑暗中开辟出一缕天光,开宗立派后,太听立足八荒,但之后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
他们赢得惨痛,外面林立的诸多宗派则是灭顶之灾,加入百门之盟的很多门派都因此如齑粉般消失了,但总有苟延残喘的,心中怀揣着不死不休的血仇。
太听的境况不能说很好,只能说是危机重重,其中诸多波折不必细说,总之现在太听上下几百个弟子,都是得来不易。
一个宗门,除却这些弟子外,最重要的依然是财侣法地,太听倒不缺志同道合的道友,但要钱钱没有,要传承传承不全,地倒是大,四境最苦寒最荒无人烟没人要的底盘,想圈多大圈多大。
其实沈波风虽然现在话说得不好听,但他也实打实是和各位一路打江山到现在,尤其担任掌教之位,实则湘阳常年不管宗门俗务,根本找不到人,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当年他也是个毅然叛出高门大派修真士族的贵族公子哥,来的时候还带了七个侍女八百抬灵石锦缎法器金银,不知道还以为是抬嫁妆来了。大多数人都看他很不顺眼,结果接任掌教之位后日日夜夜料理上下事务,连发际线都活活后退了一指,不禁令人肃然起敬心服口服。
因此他说这样的话,大家都能理解他,因为偌大一个宗门周转起来,由不得他不事事费心面面俱到。
头一个就是无量城望门山处的灵脉,听说飞鸿派拒不肯交还灵石矿脉,无量城江氏也不好撕破脸皮,如今已经来回推诿两三年,沈掌教为此力争调停,气也大得很。
此类种种还有诸多杂事庶务,太听确是开宗立派创立了不世之功,但与那些门派之间的恩怨却不会就此轻易了结,何况还有一个紫阳宫,千年之根基,座下不知多少依附,尽在后头使坏,阴损手段层出不穷。
如今便是太听独占鳌头,也算是和紫阳宫这样树大根深的一方角力,己方根基不稳,总不能太过冒进浮躁。
飞白装了个大的,见好就收,很快又低调起来:“不过也没必要昭告天下,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波风面色并不因此缓解,但其他人已对这件事接受度良好。
“纵使湘缨上仙她曾经行事...激进,但那是对着谁?兄妹相见,想必也是珠联璧合一大好事。”
“那些宗门恨其入骨,诋毁太过,我等可不该听信谗言,反倒令掌门寒心。”
“当日百门之盟一战呐!我实在是敬仰,你说咱们去拜会上仙,她会不会.....”
“如此人物,没想到还能有此一见,实在死而无憾,我是定然要去瞻仰一番的,当年上仙身陨,一直没能亲眼相见,可惜可惜。”
人群中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掌教大人真是整日里杞人忧天,我倒是佩服您这胆子,是真不怕湘缨上仙回来听闻这顿多口多舌,就服你。”
说话的人一身青玄袍服,颇为俊朗,手中握着一把碧霄玉扇,但说起话来......
真不知道是阴阳怪气还是和沈波风关系太好。
飞白两个炯炯有神的大黑眼圈立刻锁定了他,恰巧他也望过来,言笑晏晏拱手致礼:“飞白大将,久仰大名,在下凌亦清。”
“哦。”飞白迅速反应过来,咂咂嘴:“我知道你,哎呀真是好久没有听人这么叫我了。”
以前峥嵘岁月还真留下了赫赫威名,飞白心中暗喜,还有点扭捏,抬起熊爪挠耳朵:“听说你是丹道魁首,牛哇!”
熊猫是有大拇指的,飞白此刻就试图把那毛茸茸熊爪子里不甚明显的大拇哥立起来,给这位丹道魁首凌亦清点个赞。
凌亦清看得一愣,随即笑起来:“好说好说。”
沈波风一脸铁青,两道利光嗖嗖飞向凌亦清和飞白。
这俩插科打诨,气氛顿时为之一松,便有人笑着劝告:“掌教大人莫动怒,你心中忧虑我们都是理解的,不过时也运也,上仙死而复生,到底是大好的喜事,对咱们宗门也是如虎添翼呀!你就别担心了,这恐怕还是天下时局的上好转机呢。”
凌亦清把玉扇一摇,悠然叹道:“我看你呀,就是被灵脉的事搞得肝火太旺思虑太重,吃一瓶清心丸也不顶用,不如让柯恶给你下两副药,多加点黄连去去火气为妙。”
“让我给他开药?下辈子吧!”
一个个子不高的人影一下子就激动地从人堆里蹦出来了,指着沈波风的脸大声控诉:“我上回辛辛苦苦熬的药,万年的灵芝就得了这么一株!他全给我吐了!上万年的灵芝啊!我的心血!”
无岁斋立刻响起一片尊重了但不完全尊重沈掌教的憋笑声。
大伙倒是都知道沈波风一个不为人知的怪癖,喜甜但是最厌苦味,沾到一点闻到一点脸色都要大变,立刻扭头就走。
飞白:靠啊,替人尴尬的毛病要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