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扫过一群弱小无助的太听弟子,湘缨走到谢长羡面前,绷着脸问:“你父亲现在如何了?”
谢长羡终于从无话可说的窘境中解脱出来:“父亲....时常在闭关。”
书里写的‘矜贵漠然’难道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就不能多说几句?
看到湘缨不满的神色,他无师自通地领会了她的意图,站得笔直:“自太听立派,父亲便时常闭关修炼推衍天机,不过每年大年初一总会出关一次,休息一月半旬。”
他说得干巴巴的,忽然惊觉自己站在湘缨面前,居然能比她高出一个头来。
之所以注意到这样的细枝末节,大概是因为听过太多她的往事,想象中的湘缨自然也是能治小儿夜啼的可怕模样,可是人正站在他面前,就立刻与世人想象中令伏尸百万的女魔头形成了剧烈反差。
而且年轻得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想一想,湘缨于万鬼哭坟陨落,修道也不过百年,现在已过了六十年,她甚至还没有到普通修士所必经三灾之难的五百岁年纪,都已经挨过一次前所未有的浩荡雷劫,虽然未飞升,却竟然没死。
湘缨站在他面前,像一个....像一个....谢长羡不知道拿什么来打比方,就想起了江月白和另一个一道来的师妹,叫云妋,都是正当好年华的青春少女,但湘缨光看着脸比她们还要小一些。
谢长羡后知后觉地发觉这个念头实在大不敬,暗自一惊。
湘缨问起湘阳来,谢长羡本以为她会失态,露出一点半点的思念惆怅,但没想到湘缨眉头一皱,嘴里念叨:“怪不得。”
在书里这位太听掌门实在是太背景板了,只活在其他人的话里——‘不要辜负掌门希望’‘掌门清修中不要用这种小事去搅扰’‘若是掌门出关你必五雷轰顶!!’
然后掌门闭着闭着关生出心魔身死道消,谢长羡赶鸭子上架成了新任掌门。现在知道了掌门是湘阳,她未免觉得难以言喻。
想想也是,要不是没时间管孩子,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谢长羡都要死要活好几回了,太听乱得和菜市场一样,也不见掌门出来主事。
湘缨想着又有点气恼,湘阳是怎么回事?真就撒手不管?!他是闭关闭魔怔了吧!真想给他两下!
太听弟子搅风搅雨上下乱成一锅粥了,也不见掌门出场主一回事。湘缨干怄了一会儿,抬眼心情复杂地盯着谢长羡。
芳菲姐姐亲生的孩子,落得无人管教,纵然资质绝顶,但小小年纪,顶着无数光环,又是先天的七情不圆满,心性也不成熟,爱恨纠葛起来颠倒众生铸成大错,说要因为没发生的事来怪他也怪不着,实在是因为湘阳不好曾好教导。
想到这里,湘缨满腹的怨气也只得消散了。若要改,从现在开始倒也不晚,一切都还是刚开始,谢长羡现在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仙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澄净眼珠不安地闪过困惑。
湘缨气顺了,心平气和起来:“既然无事了,那个飞鸿派的岳俞达,叫过来问问。”
她话音刚落,身后摇摇晃晃走过去两个骷髅,把瘫在地上半天没动静的岳俞达拖死狗一样拖过来。
众弟子还陷在‘掌门的妹妹首席的姑姑传说中的人物死而复生’的震撼当中,结果谢长羡和湘缨一见面,先是挨了一顿骂,然后也没说几句话,不要提什么叙旧怀情了,湘缨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被遗忘的岳俞达。
飞鸿派已经彻底被所有人遗忘,这会儿回神,才发觉这边正事还没处理完。
一个身量颇壮实的弟子走出来,长得浓眉大眼,满脸犹豫:“谢师兄....”
谢长羡回头和他一对视,不必说也懂了:“别站着了,去找一找其他飞鸿派弟子,可还有活口。”
他发了话,大家就敢动了,众弟子眼神乱飞地在湘缨和谢长羡身上扫了几圈,你推我我推你迅速作鸟兽散。
湘缨说让他审岳俞达。等那骷髅将岳俞达砰地扔到自己面前,湘缨在旁站着,一句话也不说,目光落在谢长羡身上,立刻让他背脊挺直,紧绷了起来。
飞白也觉得湘缨这个眼神跟教导主任似的,压迫感满满。
岳俞达显然是在装死,好歹位至护法,修为也不低了。但现在他就是死不睁眼,不敢正面对上谢长羡和那一位。
虽然离得远,但他听明白了,就剩打颤的份儿了,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当年没人亲眼见到那场灭世的雷劫,毕竟百门之盟纠集讨伐湘缨的各门派魁首精英都叫劈死了,灰都不剩。但是他亲眼看见漫天铺天盖地的劫云黑沉沉地覆盖在北境的天空上,听说在无量城都能看见,连着七日,日月无光,那劫云内闪动着乱窜的雷光,一点点往西方挪,甚至越过百里昆仑山脉。
最后一声雷鸣响彻天地,听说连紫阳宫老祖都惊动了。等劫云消散过后,才发觉参与征讨,一路撵到万鬼哭坟的修士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岳俞达当时在飞鸿派刚当上护法,等他知道死的人的那些名字之后,胆子就被吓破了,那可真是修真界各个门派世家顶尖的修士,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足以只手遮天,搬山填海之能的大能。也不乏一些统领着全门派亲征前去征伐魔头的掌门至尊。
若不是当年死绝了半壁江山,他这样的资质,如何能上位受到赏识得以重用?
百门之盟就是怕湘缨真能渡劫飞升,不得不集各个世家众派之全力背水一战,那个阵仗,恐怕上古仙神也难敌,却就为了对付她一个。
他还能有活路吗?
装死肯定是不成的,谢长羡的剑尖抵在他灵台处,只是一二分剑意渗出,便叫岳俞达连声哀嚎着喷出血来。
“我们飞鸿派归附紫阳宫门下,仙君如此不留情面,我们....我们....”他勉强吐出两句。
刚开口就是这话,谢长羡脸上一丝情绪也无,眼睫半阖俯视着他:“你既然敢尾随在后意图夺宝,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应当,紫阳宫难道为了你,会去找太听要个说法?”
这就把他所有的狡辩都堵回去了。
岳俞达立刻感到一阵寒意,玄幽仙君,果然少年意气,他如此的年纪和修为,当下是不可能容自己斡旋拖延的。别说是紫阳宫了,就算是他真死在这里,连飞鸿派的掌门都只会骂他一句办事不利而已。
“你们怎么来的消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是我派掌门派遣我一行人守在十万山下,太听若有了动静,只管跟着首席弟子,这实在是上头的吩咐,我也不得不遵从。”
岳俞达脸色惨白,灵台被搅得痛不欲生,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谢长羡才缓缓收回剑尖。
他眉间微簇,果然,太听总是如此群狼环伺,无数人虎视眈眈,就是不知山下混入多少别门派的细作眼线,或许回头应该禀报给掌教知会一声。
“早听说紫阳宫已寻得了两幅无相天极骨,为什么还要来?”
“这.....一份凭物也不过能进十人,紫阳宫门下却有无数个宗门。”岳俞达吞吞吐吐地说完,就听见湘缨冷笑了一声,对谢长羡说:“人心不足,这老鬼是越来越贪心了,他恨不得一口气全包揽在手里,自然想拿捏谁就拿捏谁,就是养狗,也得扔两块骨头呢。”
天极八荒对修士来说是一场偌大的机缘,能有幸入内,纵使吃不着肉,跟在紫阳宫后面喝一口汤也是大好事。紫阳老祖自己就是跟着师尊同门在其中得了机缘,修为大涨,位至至尊。
岳俞达立刻噤若寒蝉地闭了嘴。
他估计也只知道这一点儿了,谢长羡回过头来看向湘缨,意思是用眼神问要不要留他。
若是他做主,谢长羡是不会留手的,这些门派一向对太听没个好气儿,何况都落进手里了,也没必要装模作样的发慈悲。
岳俞达要活着反而麻烦,回去告知飞鸿派掌门,说不准还厚颜无耻要倒打一耙,纵使都知道这派人跟在太听弟子后面是要截胡夺宝的意思,但他们真敢说是巧合,是不小心撞上的。
但不知道怎么的,谢长羡觉得湘缨好像有别的打算,否则她也不会让自己去审问这么几句。
飞白鬼鬼祟祟凑到湘缨旁边:“紫阳宫很厉害?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认识。”
湘缨也不避着谁,脸上还带笑:“的确是有个老熟人了,紫阳老祖当年可是心心念念恨不得亲手掐死我,这人就是心眼小的很,见不得比他年轻厉害的,谢长羡,你以后也得小心躲着,这老不死的活了七千年,脑子也不大正常了。”
岳俞达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趴在地上想把自己耳朵堵上。
谢长羡默了两秒,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就听见湘缨对岳俞达说:“借你带个话,告诉他姑奶奶我没死,有本事亲自来弄死我,要是他怕了,就憋在紫阳宫等着老烂吧,我还有得千百年可活,往后一定记得去他坟头给他烧纸。”
湘缨说完就阴恻恻地笑了,笑得岳俞达趴都趴不住了,直接瘫软在地。
这话真传上去,他还有命活吗?
“滚吧,把我的话带到了。”
湘缨抬脚一踹,岳俞达就忍着伤痛连滚带爬的逃了。
谢长羡默默看着湘缨光着的一对脚,略一犹豫,就突然听见说:“去,把那魔的肚子划开。”
“为啥啊?”
飞白已经代替他先问了,显得躁动不安,在湘缨旁边飘来飘去,眼里噗嗤嗤的冒蓝火,映得湘缨脸上忽明忽暗。
“不是要拿无相天极骨?要就快些动手。”
湘缨平静地扫了谢长羡一眼,他下意识就迈步朝那魔尸走去,真是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等谢长羡走过去了,湘缨才对飞白说:“书里写的,他们碰上一头极厉害的魔物,费劲斩了魔物之后才发现无相天极骨在肚子里,刚挖出来,飞鸿派的人就杀到了。”
她的指尖点了点那硕大的尸身:“方圆五十里,最大的魔也就是这一头了。”
“牛掰啊!这还能连上!”飞白嘎嘎地长大了嘴,下巴颏咔咔响。
他从刚才就有点莫名地躁动,湘缨斜了他一眼,他立刻偃旗息鼓,然后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嘿嘿,没想到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是回归了起点,谢长羡是你侄子,我看他有你这么个姑姑管教,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而他也不必非得站在无敌的主角光环反面,嘿,真别说,现在他看谢长羡都有了小辈滤镜了,觉得谢长羡还挺让人怜爱的,尤其是一照面,湘缨说话指使他都乖乖照办,一点儿也不傲,居然还显得有点小可怜样。
现在最大反派大祖宗就是湘缨,谁要黑化都不好使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觉得修真界动辄万年计真的很离谱,社会形态都不带变的,五千年都够咱们从奴隶制走到现代社会了,而且修为这么高了生产力低得令人发指,要人力在宫殿里伺候,我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仙尊魔尊住的地方会有需要人打扫做家务.....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