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羡忽然感觉到迫使他无法开口的力量消失了,眼底泛起红色,紧紧盯着湘缨:“你是谁?”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号,如此受制于我,还有闲心问这个?”
湘缨一开口便透出无比的狂妄之态,与那些有所倚仗因此跋扈的人不一样,她露出如此神态居然还显得十分自然,也许是因为她有一双神气骄昂,斜飞上扬的眼眸,更让她看着有种勃发向上的鲜明模样。
“既然如此,你又因何而来?是为了无相天极骨,还是受人指使针对太听弟子?”
尽管因为耻辱而眼下薄红,但谢长羡却很快冷静下来,质问湘缨的目的。
湘缨懒洋洋地道:“都不是,我只是恰好路过看见你,觉得修真界真是日薄西山,天之骄子?实在是可笑——”
飞白听着她光开嘲讽,反倒急了:“这会儿你跟他说什么呀,反派死于话多!真的,你信我,这种时候就要干脆果断下手狠辣!错过了机会绝对会生出各种变数,到时候就迟了!!”
刚才还在犹豫是不是真要对男主角下手,这会儿飞白恨不得自己一个头槌把谢长羡创死。
他都扑到谢长羡脸上去了,谢长羡看着这冒着两团鬼火的头骨卡巴卡巴地说话逼近,立刻又转过头去再次挣扎起来。
“能有什么变数,我要是想杀他,瞬息之间......”
湘缨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谢长羡挣扎之间,衣襟里忽然掉出一枚系着红绳的坠子。
那是一颗浸过红拂水的狼牙,质地如碧玉,温润清透,这是为了家里孩子而祈福祝祷,保佑无灾无病,身体强壮的护符。
她见过这枚碧狼牙,这是谢老爹为了谢芳菲亲自上山为她猎来,又走了二十里路到山外找匠人精心制作的。
谢长羡发现湘缨脸色骤变,几乎瞬间就欺身而上,一手伸向自己胸前。
等他浑身一僵,就见湘缨瞳孔瞬间收缩,直直盯着那枚落进她手中的碧狼牙。
“你哪儿来的这个?”
她厉声道,旁边的飞白诧异得张大了嘴——这是什么情况?
谢长羡的下颌线紧绷了一下,他看着湘缨,她的神情尤为吓人,太多他无法分辨的情绪,五味杂陈地堆积在一起,她攥得指节发白。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他咬牙,不知道湘缨在故弄什么玄虚。
当谢长羡说出这句话,湘缨一僵,又似乎是不敢置信,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逼问:“她叫什么名字?”
难道她认识母亲?怎么会?认识谢芳菲的人几乎都在太听,她是太听掌门的妻子,一个无灵根的凡人,太听开宗立派尘埃落定之时她早已去世多年,谢长羡甚至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她。
何时的故人,会认识母亲留下的碧狼牙?
红绳被扯断,谢长羡眉间紧蹙,嘴唇微动,迟疑着吐露出这个令他感到陌生的名字:“......谢芳菲。”
不策峰玄微殿,仿佛永远都在闭关的湘阳仙尊每年十二月都会出现,在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亲自带着谢长羡走进那间点满莲花灯的殿堂,郑重地朝着那盏刻着‘爱妻谢芳菲之位’的牌位磕头。
这供奉故人的诸多牌位上,刻着五花八门的称呼,有道号,有诨名外号,好像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无数烛光。
湘阳从他能听懂开始就孜孜不倦的跟他说这些人是谁,他们的生平,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志向。
他们的生平地位经历脾性都没有相似之处,来自五湖四海,但都在百门之战中选择站到湘阳这边,汇聚成怒海惊涛,对那些云端之上的高门大派拔剑怒对举义而起。
逝去之后他们的名字刻在牌位上一如丰碑,湘阳为他们点了莲花灯,为这些逝去之人的轮回之路永照一捧星火辉光,年年岁岁铭记。
谢芳菲和另一盏无名莲花灯在其中对谢长羡来说更加特别——一个是孕育了他的母亲,而另一个,则是连湘阳提起来都会沉默的小姑姑湘缨。
他见过湘阳看着莲花灯时眼含泪光的样子,谢芳菲尚有一块牌位可供摩挲缅怀,可是另一盏孤零零的莲花灯,就只是无名无姓的燃烧着。有其他人问过为什么不给湘缨立牌位,但掌门说不出话,背对着自己的伫立的身影在满室灯火的照耀下显得孤寂悲哀。
湘缨的表情瞬间出现了一丝惊愕,但很快被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所代替,盯得谢长羡浑身发毛,攥着碧狼牙的手越发的用力,好像在极力地克制着什么。
“一梦而已,我本以为不过几十载,这世间来不及发生多少巨变。”
湘缨抬起手来,看着掌中碧狼牙,她手心压出印记,一抹碧色静静躺在掌中,如天青时被捕捉的水波,轻柔地荡漾出浅影。
谢长羡发觉桎梏渐渐变弱,像是捏着他的无形巨手放轻了力度。
“你的父亲,是湘阳?”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谢长羡越发狐疑,咬牙:“...是。”
飞白越听越不对劲,这flag收回猝不及防,反派死于话多是真的!!!
听听这语气,完了,果然主角光环是无敌的,还先动手为强呢!
不过他脑瓜子在哀叹之余也转得飞快,敏锐地捕捉到‘湘阳’这个名字——一闪念之间,湘阳,湘缨......
谢长羡应答完,才发觉安静得异常,低头一看,那些骷髅把太听众弟子钳制住,细骨嶙峋的手臂如铁箍一般,而且他们的下颌腮帮也被死死捏住,形容狼狈,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拼命控制不让自己的口水流下来陷入丢人尴尬的境地,这样的手段十分流氓,非得是混迹在外多年的老练修士能想到的对付这些宗门子弟的法子。
唯二两个女弟子也是一样的待遇,脸都涨得通红,龇牙咧嘴的样子甚是不雅,这也让江月白气得眼圈都红了,旁边的云妋只是锲而不舍地试图挣脱。
谢长羡却稍稍放心了些,又诧异——她竟然没有伤人。
心头正焦躁难忍,疑窦丛生之时,她的声音却如同一道炸雷在寂静中轰隆:“原来如此,你是我哥哥的儿子,你居然是他的儿子?!”
“我!屮!”一声国骂顿时响彻云霄。
听到这句话之后,谢长羡猛地抬起头来,力道之大,要把脖子都仰断了似的。表情更是像是活见鬼了,一片空白。
不过那声惨叫倒不是他发出的,谢长羡只是完全的被惊得失语,像石灰泥塑一样不会动了,而嚎了一嗓子的飞白随即连眼眶中的幽幽鬼火都瞬间熄灭,像是受到极度惊吓的人类一样晕倒过去。
地上的太听弟子只见一个硕大的骷髅头从半空中直直的掉下来,咕咚一声砸在面前,带着灰尘咕噜噜滚了两圈,死不瞑目,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他们。
“........”怎么会!连鬼都被吓死了!?
虽然离得太远什么都没听见,但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可怕的话?大家人心惶惶,要能动早撒腿狂奔出去了。
谢长羡什么想法都没有,在湘缨说出那句话之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缕闪念从中闪过——第一眼他在看见湘缨面貌时感受到的股没来由的熟悉,居然是这样的缘故。
湘阳和她的脸,其实只有三四分血亲之间的肖似,湘缨是骄狂飞扬,意气勃发,打眼一看就能知道性情恣意,有着几乎带点邪气的锋芒。湘阳却一向气度从容,风光霁月更甚于那些世家子弟,胸襟广博豁达到那些深恶他的人也不得不咬牙承认,湘阳仙尊,确实乃当世第一,有着令人折服的心胸。
但他们眉眼之间却有着极其相似的神态,那种睥睨八荒,天下在怀的从容坦然。
湘缨渐渐绷紧了下颌,在谢长羡惊得无言的片刻,她的神情也令人越发琢磨不透,她盯着谢长羡,又是恼火又是不甘,怒火明显地浮现出来,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你!!”
她猛地握拳,甩袖时用力到发出衣角破空之声,气得眉毛倒竖,背过身去,又转回来,像个陀螺似的转了一圈,回头看见谢长羡呆着个脸,抿着嘴直愣愣看着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先是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
“好小子,你爹怎么教你的?!”
湘缨突如其来的怒火叫人反应不过来,倒像是积郁于胸无处发泄的无数心绪无差别的喷发。她已是完全炸了毛的猫一样,乱糟糟的乌发随着动作左甩右摆,凤眼圆瞪,亮得像火,牙关咯吱咯吱地响。
“居然任由你日后......还做什么首席弟子,领着这么多弟子出来,难道就为了让人看你逞威风?你倒是大杀四方,把师兄弟妹全然抛在脑后不顾,难道这就是你首席师兄的本分?!”她简直怒发冲冠,难以置信地抓狂。
谢长羡此生都没有被如此指着脸骂过,他是天生剑心,整个修真界历数不过一掌之数的绝顶资质,足以傲视天下剑修,无人可比。
就算是万仞峰少主,素有观鸿剑意之名的无情剑道殷无行,举世皆知的南境第一剑仙也恐怕要退一射之地。
纵使他生就少一情窍,因此性情淡漠,也感受到一种全新而陌生的,火辣辣的羞窘迅速滋生,白皙的脸侧和颈脖上都浮起一层烧红。
谢长羡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顿,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几丝乱发落在额边,抿着唇,脸庞烧得通红,眼睫直颤,既震惊又无措。
而被困在下面的太听弟子则无异于是五雷轰顶,羞愤欲死——
堂堂太听首席弟子,整个修真界无不惊羡仰慕的天才谢长羡,全宗门上下没有人不崇敬的师兄。更别说这个女子还如此放肆,对掌门仙尊都敢如此不敬,大发暴言!
又气又怒愤难当,他们受这个嚣张的女子桎梏,别说是奋力反击,就是张嘴怒斥也做不到,好歹都是宗门之内的佼佼者,如今受此大辱.....
气得发抖,眼眶通红的太听弟子越发挣扎得厉害,恨不得上去当场和那女魔头来个同归于尽。
这人是谁!如此嚣张!
地上装死半天的飞白也被惊得回魂了,两个黑洞洞眼眶里嗤嗤冒出鬼火,嗖的一下跟火箭发射似的窜起来,消化了半天信息量,最后憋出一句:“怎么会这样!”
你一个反派人设怎么能在干掉主角的时候和他认亲!
飞白没想到这百转千回,男主竟是好大侄儿,湘缨还想先动手,这回是完了,他明明刚开始还觉得不应当,结果刚才他居然当着男主角的面撺掇人家亲姑姑干掉他.....
这波反向操作——吾命休矣!!
然而抬头一看,湘缨砰地一脚踹在谢长羡胸前,把男主角踹得飞起,然后直直掉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竟是我亲侄儿---修真界黄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