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须臾,陆续有骷髅零零散散的从黑暗处晃悠回来了,手中握着几缕杂草般的藤蔓,紫莹莹的花苞闪着幽幽的光芒。
这便是枯骨藤了。
数量虽然极少,但飞白看见它们如同活物般孱弱地蠕动着,在筋肉干瘪的骷髅手中昭显出一种不详。
湘缨接过新鲜的枯骨藤,毫不在意地将它们揉捏成一团,在掌中烘干,直到那花苞和灰绿的枝蔓都迅速的黯淡下去打着卷变成一团干枯的寻常草叶,她则拿起自己的烟斗,将枯骨藤往银斗钵里塞。
价值千金的枯骨藤和普通的烟草也没区别了,甚至还要更糟乱。
湘缨这一套动作显得娴熟且自然,好像已经这么做过无数次。
然后她就盘着腿开始吞云吐雾,绸缎般微微跳动的火焰照耀下,秀美的脸蛋上露出了惬意餍足的神情。
飞白:......
“为了这个跟真魔打一架,真的值吗?”
“等出去了行走四方难道不用钱?”湘缨斜了他一眼,颇有些理直气壮。“剩下的够换了。”
虽然不知道如今市价为何,但是枯骨藤这种稀世之珍,随随便便能换到百万之巨的黄金或者净灵石。
求仙问道之人,还是一击必杀一头真魔的大能,也是难得能看见这种贪财好利的德行。
而且好好一个高深莫测的大佬露出一副老烟鬼的模样,真是一言难尽啊。
湘缨周身缭绕着盘旋流动的烟雾,枯骨藤燃起来的味道是一股冷香,更有肃杀之气,从嘴里吐出的烟气也隐约有些朦胧的紫蓝色,如神女的绸带萦绕浮动,将她的脸庞笼在一片模糊的烟云中。
烟云四散,飞白也很快闻见了这凛冽的冷香,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舒缓惬意,放松的神经随着烟气逸散的姿态缓缓摇摆,如春日里的草丝拂动,心神安定。
飞白不知不觉的松懈了下来,他甚至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这样一片死地荒原中坐在燃烧着的真魔残躯旁边,而是在风景极好的露营地里燃着篝火享受静谧的大自然呢。
但是他很快就从这令人沉溺的幻想中惊醒了过来,同时惊愕地意识到异常。
不知道是因为湘缨那个烟斗还是她那特殊的法门,连他这种天生魔抗点满的妖兽也能中招。
他以前也听闻过有类似能力的妖兽,通过叫声视觉或者气味迷惑人,最厉害的是终虚海的蜃妖,群聚起来能制造出巨大的幻境,一口气能吞噬上千上百的生灵。
湘缨轻轻地抖落了斗钵中燃烧的点点火星,氤氲的烟气逐渐淡去,她整个神情似乎都变得舒展愉快。
黑暗中静谧伫立的骷髅们忽然有所异动,它们本来安安静静站在火光照不见的地方,但现在却开始僵硬地转向远方。
“有人?”
飞白立刻看向湘缨,却见她依然是半阖着眼睛,岿然不动的样子,一缕神念却席卷而去。
远处还有一群人,依然是修士,但比之前看见的要强些,而且十分聒噪。
“岳护法,那一群太听弟子十分废物,至今还未找到无相天极骨的踪迹,我们此刻若是再靠近,恐怕要被谢长羡发觉了。”
“什么玄幽仙君,哼,我看不过徒有其表——且等着,快了。”
湘缨猛地睁开了眼,霍然立起,将飞白吓得一哆嗦。
他一看,湘缨的脸在明灭火光中猛地爆发出一股子怒意和瘆人的冰冷。
“他在这里——”
湘缨怒极反笑,没想到自己不必去寻,那什么玄幽仙君就自己撞上来了,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简直是老天相助了。
飞白懵:“啥?谁啊?”
“谁?《云中长歌》,太听首席,玄幽仙君谢长羡。”湘缨一字一句都是笑意,倒听得飞白不存在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湘缨好像真的打算先下手为强?真是快刀斩乱麻,利落果断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飞白反倒犹豫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剧情啊?”
实在是年代久远,飞白的脑子已经几乎忘了具体剧情,他能知道这个谢长羡是男主都不错了。
不过他们能这么快碰上主角真是让人不安,不晓得现在剧情进行到了哪里,不过应该是前期,毕竟后期谢长羡已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四境八荒人都快死完了,没必要来万鬼哭坟。
要是让飞白决定,那他觉得还是可以曲线救国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剧情没法违逆改变,再简单粗暴通杀。不过这总让人忌惮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不可抗力’,非要把剧情扭转回到正轨,虽然湘缨肯定比现在的男主武力值要高,但是万一呢.....
飞白还是相当惜命的,在不知道主角光环是否存在之前,他宁愿苟着。
“他们是来找无相天极骨的,太听还没有找到,飞鸿派的人跟在后面准备截胡。”湘缨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毕竟这本遭殃丧良心的话本子基本可以说是刻入了她的灵台之中.....
飞白被她提醒,稍微有了些印象——淦!女主女二初次的修罗场!女主舍身相救男主,让男主记住了她,但是因为这个女二升起了浓浓危机感,回去之后就开始大作特作,女主被虐到在雪山跪了三天三夜,当然啦还是被男主救了,二人小屋相依,雪中暧昧。
现在想想,女主晕倒之后掉到山崖下面正好被男主角捡到也是够不合理...
飞白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以前的品味,然后就紧张地开口道:“提一个意见不一定对...就是有没有一种说法,男女主是天命之子,剧情无论如何都会回到正轨,世界的中心,无法改变,甚至于改变了之后会有更糟糕的结局,世界崩塌什么的,我们那边都这么说。”
湘缨却只是冷笑了一声,苍白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结印,肆意狂涌的力量搅动空气,火光明灭跳动,如绸缎般飞旋起舞,星火四溅,庞大的真魔尸体喷涌出浑浊污秽的魔气,在半空中盘旋。
“若这世界天地只因两人纠葛所生,那有何必有你我,有芸芸众生?”
倨傲至极的话语破开轰鸣的火光,她被怒火点燃而显得耀眼发光的双眸注视着魔气涌入那小山丘般死气沉沉的躯体,魔物于火焰和黑暗中重返世间,随着她的指尖踏着沉重步伐走向远方,空气中弥漫着浑噩的腥臭和残存血液污秽。
死去的真魔重返世间,身上的烈焰和盘旋的魔气更甚,它用燃烧的喉腔发出带血的嘶鸣,利齿在张开的数瓣口器中狰狞闪光,咆哮之声在黑夜的荒原中传出好远。
飞白看得头皮发麻,一句国粹出口,一时间觉得湘缨这话说得真的十分具有毁天灭地的反派气势,帅的一匹。
湘缨真是手眼通天了,连魔物都能被她召唤复生??!简直离谱!
真魔跑动起来轰隆轰隆的响声不可谓不大,湘缨远远的坠在后方,不过一会儿便远眺见那边飞鸿派惊慌失措地发现了危险,忙不迭开始逃命。
一头真魔,这可不是这几个弟子和岳护法能对付得了的。
那岳护法瞬间脸色惨白,毫无战意,只慌乱间朝着那真魔掷出一个法器,一枚乌丹子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真魔燃烧的身躯,如岩石般坚硬粗糙的表皮瞬间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空洞,稀里哗啦的血肉和污浊的魔气四溢,但真魔的步伐竟然没有一丝停滞,后方扬起一片尘土。
于是飞鸿派众人就更如火烧屁股般慌不择路地一路逃了,顺利将真魔一路引向太听众弟子的营地。
谢长羡几乎是在听到动静之后瞬间就起身,凛冽剑意从剑锋蔓延到全身:“来敌!!速速迎战!”
本来已经安然休憩的太听弟子也立刻紧绷了神经,但当他们远远望见被撵着狂奔而来的飞鸿派众之后,还是大为失色:“飞鸿派怎么会在这里?”
谢长羡冷冷地望着那跑得最快的为首之人,他认得飞鸿派护法岳俞达,他们一定是在暗中跟踪,不然不会突然出现。
谁都知道八荒天极将开,门派众多,凭物却只有那么些,此次太听深入险境,一是占了地利之便,二是因为掌门湘阳先一步卜出凭物所在此处,除了太听恐怕整个四境都没有人知道。
如今对凭物的抢夺已经进入白热化,在来之前,他听闻离恨门因此而被屠戮殆尽,正是因为紫阳宫得到了消息,离恨门是怀璧其罪。
先是以利势相逼,离恨门主不肯相让,三日之后,离恨门上下无一幸免,那无相天极骨也不知所踪。
初次之外,整个修真界也为了这莫大的机缘斗得厉害,凭物若有踪迹,所在之地杀得尸山血海一般,几经易主,可见凶险。
飞鸿派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目的不言自明。
他们身后还追着一头真魔!!!
太听弟子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好看了,瞪着那为首的岳俞达,恨不得破口大骂。
但现在这个情况,纵使他们恨不得先把飞鸿派爆锤一顿,也得先把那头真魔解决了。
“结阵!”
谢长羡在这种时候,语气依然冷静,让所有人心里都不由得一松,有他在,应当不至于无法对付。
谢长羡修长的手指拭过剑锋,澎湃剑意狂涌而出,如风暴渐起,凛冽无匹席卷而出,绚烂的银色剑光劈开茫茫黑夜,他凌空而立,衣摆猎猎,乌黑的发梢扫过漠然的唇角眉眼,耀眼如天光。
太听弟子众反应极快,纵然做不到他这么快凝结剑意成阵,但也都紧随其后,身形挪移,衣角翻飞步伐轻捷,手中结印,灵炁瞬时狂涌而出,在他们周身如一张大网随之编织纠缠,形成一张天罗地网!
“杀!!——”
只十数人组成的阵法在半空中竟然呈铺天盖地之势,肉眼可见的灵炁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凝如金丝,如永夜中的日轮缓缓升起,普照天地,令人心魂为之震慑。
岳俞达看见太听众弟子时,先是一喜,心中立刻便有了计谋——把这头真魔引过去,他们是不想也得出手,那谢长羡再是如何天纵奇才,太听也得减损过半人手,到时候,再逼问无相天极骨的下落......
他刚转惧为喜,脑子里都是之后要如何如何对付谢长羡和太听弟子,下一刻,便看见那阵法中汇聚的无数灵炁都集中在了谢长羡手中剑上,发出阵阵嗡鸣,劈山填海之势灌注于剑刃之上,谢长羡的脸被映得金光璀璨,无情仿若神袛,手中执剑蓄力,那光芒越来越亮,无尽的剑意和那光芒越发的明亮,几乎要将人眼灼伤。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阵强烈的恐惧,而这恐惧则在谢长羡一剑劈出之时,达到了顶峰!
裹挟磅礴灵炁的一剑仿佛是从天而降,根本没有要顾忌跑在前方的飞鸿派众人的意思。
明光照炁阵,他突然想了起来,这是太听掌门湘阳仙尊独创的阵法。
当年日渊之战,有许多修士自愿前来襄助,可其中只有湘阳修为最高,位至渡真仙劫,还算是个人物,值得入眼。
其余人在仙家百门眼中不过虫豸罢了。不论境界修为,这群土鸡瓦狗般可笑的散修被只不过是被践踏在脚下的蝼蚁,在各大仙门世家中连提鞋都不配。
但就是这一群乌合之众,在那场被世人铭记的一战中拼死结阵,如朗日当空,一轮毁灭旧世界的太阳缓缓从无数双俯视众生的目光中升起,成为了百门之盟,无数仙家宗派门人最后看见的一幕。
此阵证道,万法皆终。
湘阳仙尊那一击,多少传承百代的宗门士族就此覆灭,活了上千年岁月的仙人陨落,陈旧腐朽,仿佛永远高高在上坚不可摧的山岳崩塌粉碎,从此之后,天地巨变,太听声震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