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公开改卷

三月十五日,柳絮纷飞,春和日丽。

“县主,您就放心吧,池林公子肯定会高中的。”菜香看着涂白苹焦急的神情,宽慰道。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县主忧心何事?”

涂白苹张了张嘴,话咽了下去,涂白苹担心的是睿亲王齐政,因为他今日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一代文风。

涂白苹想起前夜两人秉烛夜谈时,自己曾问他,“成了便是千秋伟业,同样,也会万夫所指,殿下可做好准备?”

他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涂白苹小声地念着。

似乎突然做出决定了一般,“菜香,喊崔八备马!”

“是。”

三月八日,天下举子,除了京都考生,一个个跋山涉水,赶到京城开封,参加礼部的科举考试,梦想着一举成名天下知。

连续两天考试后,一个个精疲力尽,后又得知将当众改卷,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刺激与紧张。

有信心的认为这是让自己扬名的好机会,考得不好的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但还是在三月十五日这天在礼部设立的公开批卷地外抢了一个位置。

涂白苹来时,淮水河岸挤满了人,只因今年公开批阅试卷的地点设立在淮水楼上。

“小姐,这人也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池林。”崔八道。

池林一大早就和涂白苹说要和同门一起来这看卷,涂白苹让崔四陪着池林出了门,现下想找到他们,还真是不容易。

菜香一双眼睛到处转溜,眼尖得很,一下子看到旁边广顺楼二楼上某个开着的窗框里的人。

“县主,您看,池林公子在那!”

顺着菜香的手指看过去,涂白苹看到池林倚窗而立,旁侧站了几个差不多年岁的公子哥。

涂白苹还在犹豫去不去找池林,因为小孩到了一定年纪,不爱家长管着。不过几个念头的功夫,池林就来到涂白苹面前了。

“县主,您怎么来了?”池林欣喜道。

“和你一样,来看卷。”

池林在内心笑开了花,自己出门的时候特意与她说了一声,她似乎毫无反应,自己还以为她不重视自己,现在她又挤在人群里来看卷,之前的那些委屈和小怨气全部消散,只剩下开心。

“傻乐什么?”涂白苹的视线里,池林似乎格外开心。

“你来,我很开心。”心里想说这句话,出口变成——“县主,我们几个同门在广顺楼上包了个大包间,位置宽敞,可要上去一同等待?”

“带路吧。”

池林在前头领路,涂白苹跟在后面,菜香扶着涂白苹,崔八断后。

广顺楼上,几位公子哥还在因为池林兴兴头头奔下去而议论,远远的就看到池林去到一个身姿飘逸的女子身边,一个个都艳羡不已,偷偷猜测女子身份。

“你们说那女子是白兄什么人?”

“这还用说,肯定是心上人——”

屋内传出一阵欢笑声,屋外的涂白苹和池林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尤其是池林,心脏突突突,低着头不敢看涂白苹,生怕自己的心思泄露出来。

涂白苹只是有种被误会后的尴尬,然后瞥见池林红着的耳根,心里有些歉意。

“池林,不用担心,等会我给你朋友解释解释。”

池林顿了一下,没说话,推开了门。

屋内几人见到池林,立马围了过来,后又看见池林身后站着的涂白苹,一个劲地对池林挤眉弄眼。

故意似的,池林不做声,随即听见耳后传来涂白苹轻柔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白池林的姐姐白苹,坐在家里分外忧心,想第一时间知道池林成绩就来这等了,打搅各位了,今日花销由我来负责便好。”

“苹姐姐好。”池林的几位朋友亲切地喊着,知道涂白苹是池林姐姐后,一个比一个热情,端茶的端茶,搬椅子的搬椅子,拿靠背的拿靠背,看得池林一愣一愣的。

淮水楼内,主考官睿亲王齐政端坐于上位,下边忙碌着的是副考官礼部尚书龚顺、国子监祭酒贾岛、御史大夫徐中正等人。

龚顺拿着一份答卷递给了齐政,欣喜地说:“睿王殿下请看,此乃佳作也。”

齐政拿过来,低头一看,甩在一旁,“诘屈聱牙,怪异生硬,下下等。”

立马有内侍拿出去,张贴到“下下等”之列。

龚顺吓得心里直突突,睿王殿下不喜这种?

徐中正看了这一出,又拿着一份考卷过来了,“睿王殿下看看这份,可否列为上等?”

虽然考生名字已经被缝上,但是徐中正一眼就看出自己手里这份考卷是谁所做,正是京都最近处于风头火势的文少怀,写得一手好时文,是考生里比较有希望成为状元的人。

这个文少怀科考前就去徐中正家行过卷,徐中正也听说过文少怀的名字,觉得提前结交一下未来的状元郎没坏处,这就想做个顺水人情,于是把其考卷拿到了齐政的案前。

齐政瞄了一眼,脸色一沉,这徐中正拿上来的文章正是自己这次要大批特批,大刷特刷的文章。

说刷就刷,齐政拿起笔,沾了朱砂,在考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然后瞪了一眼徐中正:“下下等!拿下去张榜示众!”

徐中正这下慌了神,这可是京都近来最有才气的举子写得文章,都被睿王殿下列为下下等,那睿王殿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文章呢?

一旁的龚顺也有这样的疑惑,但敢想不敢问。

“睿王殿下,可否告诉微臣这份试卷列为下下等的原因?”徐中正大着胆子问道。

“风格怪险,用词造句,喜欢艰涩,喜欢铺陈,华而不实。”一道男声响起。

徐中正反头,看到贾岛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齐政闻言,重重地看了一眼贾岛,然后笑着道:“不愧是国子监祭酒,还是贾大人懂文知文。”

齐政这话一出,徐中正和龚顺才恍然大悟,睿亲王欣赏什么风格的文章,心里有了谱,做事有了章法。

贾岛随即上前,拿出一考卷,“睿王殿下请看这篇名为[厕鼠仓鼠之别]的议文,立意高远,文笔老辣,逻辑清晰,语句流畅。”

齐政反复读了几遍,觉得这简直就是传世之作,一点都不像当堂考试的时候写出来的,天纵奇才!

“过吾眼者百卷,独得此作为喜,贾祭酒慧眼识珠呐,列为上上等。”

齐政话音一落,徐中正和龚顺两人便围了过来,想窥见真知,两人读完之后,纷纷为该考生高看了一眼,尤其是龚顺,若不是名字被骑缝线缝起来了,还想偷看一眼呢。

淮水楼内试卷一张张改着,外头一张张贴着,当下下等那一栏里被一张张考卷填满时,围观的人哀声连连,同样,骂声不断,大家不解哪种文章才是好文章,为何夫子教的、府学学的都不行。

这时,内侍又从淮水楼里出来,在众人的注目中将一张考卷贴在上上等栏下。众人围了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文稿能列为上上等。

“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妙啊!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这文辞也太平淡了,没有任何典故,并不是骈文之貌啊。”

“平平无奇,毫无亮点!”

众人分为两派,一派见文眼前一亮,一派嗤之以鼻。

突得,人群里一个青年摇着纸扇被人推着走到了栏前,睁大眼睛,把所有的榜文都看了个遍,最后在下下等那栏找到了自己的试卷,脸色极其难看。

“文兄,我看着这上上等这一张试卷的行文不太像你往日的风格啊?”一人道。

文少怀脸色一黑,“这不是我的考卷。”

大家心里一惊,纷纷不吱声。

“那这是谁的文稿?写得狗屁不是,什么厕鼠仓鼠。”一人替文少怀打抱不平道。

“我看比那些花花肠子文章好!”一人不满道。

于是乎,两拨人热烈地争论起来。

广顺楼涂白苹包间内也同样争论不休,只不过争论的主题是睿亲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文风,直到上上等栏下张贴出了文稿。

“看来睿亲王主张作文,要言之有物,语言平实,通俗易懂,不喜生僻的标新立异的狂词怪论,更厌恶华丽浮夸的文风。”涂白苹不紧不慢道。

众人如梦初醒似的,“对对对,正是如此,那上上等栏里是哪位兄台呢?”

涂白苹与池林两人隔着人头相视而笑。

试卷改得差不多了,外面的榜也贴得差不多了,一些默默无名的小辈,不但上了榜,还名列前茅。像文少怀这种已经声名远播的种子选手却落了榜。争议声也愈发不可忽视。

淮水楼内,大家都知道今天捅娄子了,这可不是三个铜板五个枣的事儿,尤其是睿亲王齐政一下成为众矢之的。

“小姐,有考生写了一篇祭文贴在了上上等栏内。”崔四前来汇报道。

涂白苹身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底下都是在地方上过五关斩六将的“举子”,功名在身,傲气十足,对于睿亲王突然变更的文风取向很是不满。

涂白苹屋内的人都想看睿亲王怎么处理,为他捏了一把汗。只有涂白苹敲打着茶杯,似乎在等待什么。

只见齐政在无数学子的注视下款款下楼,走到栏下,认真地将那篇祭文看了看,龚顺与徐中正以为睿亲王会勃然大怒,正屏气凝神等待着暴风雨,哪知齐政不怒反笑,带有几分夸赞道:“通篇情意刺骨,无限愤怒,骂文之绝调。”

然后转身对诸举子问:“此文何人所作?赏金百两!”

一时间鸦雀无声,谁也不知睿亲王这是真心诚意要赏还是想趁机揪出始作俑者。

“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睿王殿下万福金安,此作乃草民所作。”人群中突然冒出一男子,风姿出尘,毕恭毕敬对齐政行了个礼。

“你是何人?”

“在下涂灵均。”男子声音轻柔又坚定。

人群哗然,细语碎声响起,只因大家都想起这男子的事迹来,十岁破淮水楼绝对的京都神童。

“不愧是十岁获京都神童名号的灵均公子,文笔犀利,哭文风不振,骂士子造作,刺痛刺伤,好祭文!”

“灵均所作,是祭文也是记文,殿下通过科考改变一代文风,破天齐绮丽靡废之态,国之幸事!”

“来人!赏百金!”

“谢殿下赏!”

涂灵均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内侍用托盘盛来的百两黄金,惹人眼红,也让所有士人举子知道了睿亲王纠正文风,效法商鞅“城门立木取信”的决心。

在涂灵均出现的一刹那,贾岛就知道今日这一场大张旗鼓的变革,睿亲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果不其然,目光上下扫过,发现不远处广顺楼窗口自己熟悉的面孔,平平静静的模样,却莫名的有一种威严。

涂白苹也看到了贾岛,两人目光交汇,贾岛觉得那女子一看到自己,眼里似乎有星点凉意迸裂开来,心,猛得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