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如约而至,京都的气氛却不是那么轻松,因为人人都知道阜兹国南下了,七皇子的满月酒依旧办着,甚至比预设的更加奢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诰命夫人皆齐聚茹贵妃的金雀阁。
只见楼台森耸,金乌展翅;殿宇棱层,玉兔腾身。雕梁画栋,碧瓦朱檐,御香不断。
烟儿搀扶着涂白苹慢慢跟在小宫女后面,眼睛却忍不住往那金碧辉煌的宫楼上看。
“小姐,皇宫里的楼好高啊。”
涂白苹捏了一下烟儿的手臂,“别乱看。”
烟儿吃痛,眼睛乖乖正视前方。
“县主,您的位置在这。”小宫女将涂白苹引到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
烟儿看着这个角落里的位置傻了眼,宫里也会见人下菜碟吗?自家小姐好歹也是有食邑的三品县主,若是按品级绝对不可能坐在这。
“知道了。”涂白苹一屁股坐下,毫无半点不满。
宫女走后,烟儿埋怨道:“小姐,您可是三品的封号,怎么能让你坐在此呢?”
涂白苹见周遭无人,在烟儿额头上戳了一下,“在哪坐不是坐,非得坐到那茹贵妃眼底下去啊?”
“那也不能……”
烟儿的话被打断,“好了,别说了,这是在宫里。”
涂白苹本就没打算在七皇子的满月酒上被人看到,四皇子还未入朝,自己除了个封号,什么都没有,就连太子殿下,看中的也不是自己,是自己背后的清河崔家,所以今日涂白苹只想当个小透明,默默看一看传闻中容冠天下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茹贵妃,同为女子,能在这深宫里立足,并有今日之势,涂白苹不觉得那女子空有外表。
过了不久,涂白苹身边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大多是家里男人在外做官的四品诰命夫人,涂白苹自从得了封号后就只参加过一次京都的聚会,那次还是季幼安的生日,来的都是小辈,因此这些诰命夫人对涂白苹很是陌生,又见涂白苹身上的三品官服,大家小声猜测着。
“可是永嘉县主?”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看向涂白苹,试探性地问。
涂白苹见她眼底并无恶意,友好一笑,点点头。
大家目光聚过来,看向涂白苹,涂白苹皆报以微笑,涂府和霍家这几年是京都的热门话题,两家的家丑填满了京都人的茶余饭后。桌上都是各家的主母,最厌恶的就是宠妾灭妻的人家,看向涂白苹的目光里多了些同情与怜悯。
“好孩子,这几年苦了你,我家大人在京兆府做事,你家里的事我明了,现在既然回了京都,就好好在这过日子,若是有困难了,尽管来找我,婶子给你做主。”那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又道。
涂白苹脑袋一转,“谢过程夫人,舅父一族多亏了程大人,白苹以茶代酒,敬夫人一杯。”
那妇人笑道:“永嘉县主蕙质兰心,我还未说我家大人名号呢,县主就明白了。”
“京兆府里四品的官员除了程大人也再无其他,夫人说的很明白。”
程夫人越看涂白苹越满意,一时中年妇女的小癖好就上来了,小声问:“县主也有婚配?”
涂白苹不知这程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老实的摇了摇头。
“县主今年二十又七了吧,当初令母怀孕的时候我还在家做姑娘,令母来我家买安胎药还是我给捡的药呢,这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程夫人回忆道。
涂白苹知道程夫人家里是中药世家,在京都行医也是出名的。
“夫人认识家母?”
“见过几回,县主长得和母亲很像,所以刚才我认出了县主。”
涂白苹知道自己母亲不喜交游,嫁到京都后几乎没有朋友,现在听到有人提起母亲,难免心生几分亲近。
程夫人还在想涂白苹二十七岁未有婚配一事,一想到涂府里那些糟心事,想着那样的人家哪有心思花在不受宠的女儿婚嫁上,定是这样耽误了,越想越气,想着既然被自己碰到了,自己得做做好事,于是拍着涂白苹的手道:“县主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婶子。”
“哪里敢嫌弃,婶子好。”涂白苹亲切地喊着。
程夫人没有女儿,听到这一声婶子,觉得心里甜腻腻的,脑海里一遍遍过着合适的男儿,定要给涂白苹找上一个如意郎君。
约莫过了一炷香,正式开席,齐丰帝和茹贵妃一起出现在众人眼前,后头跟着个小宫女抱着一个红色襁褓,想必那就是满月的七皇子。
涂白苹这桌太后头,只能看着,听不到二十几米外的齐丰帝说些啥,只是涂白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些妃嫔争宠的戏码,可那茹贵妃竟主动跑到玄德贵妃那给玄德贵妃敬酒,局面一派祥和。
涂白苹仰起头看着,旁边的程夫人也小声疑惑道:“茹贵妃诞下七皇子,圣宠不断,往日宫宴没给玄德贵妃半点颜面,今日怎么还跑去敬酒了?”
“茹贵妃不是才升的贵妃么?以前又无子嗣傍身,我还听闻茹贵妃进宫是二皇子帮衬的,怎么敢对玄德贵妃不敬呢?”
“茹贵妃刚进宫的时候还是很尊敬玄德贵妃,自从去年茹贵妃怀有身孕后,都敢直接给玄德贵妃甩脸子,去年宫里办丰收宴,茹贵妃就穿了一身和玄德贵妃一样的宫装倚着圣上坐,大家都看见玄德贵妃中场离去换了一身衣服,可见那会儿玄德贵妃都要让茹贵妃三分,今日这情况还真是看人看不明白呢。”程夫人小声道。
涂白苹闻言眉一挑,茹贵妃有了七皇子,便是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宴会过半,戏班登场。
涂白苹看到那茹贵妃一看到戏班子,眼神变得诡异起来,似乎是厌恶,又似乎是恐惧,当第一句戏文唱出来时,茹贵妃离场了。
涂白苹也觉得那戏闹腾得难受,和程夫人说了一声,带着烟儿去了御花园,涂白苹记得刚进宫的时候,那个小宫女就同自己说除了御花园哪里都不能去,免得冲撞了贵人。
御花园里竟依旧姹紫嫣红开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季呢,明明冰雪才刚刚融化,寒风料峭中御花园的各色花朵开放,涂白苹一时看失了神。
忽的,一声尖细的女声传来。
“狗东西!急头急脑地,一点规矩都没有!”
涂白苹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宫女恶狠狠地对着一个丑角打扮的伶人甩了一巴掌,那伶人嘴角立马渗出血来,可见力道之大。
涂白苹觉得那宫女似乎有些眼熟,再瞧,才想起是茹贵妃身边的宫女,果不其然,稍移视线,看到被树挡住的茹贵妃。
“嫦儿,给点教训就算了。”茹贵妃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离开。
叫嫦儿的宫女似乎没打算放过那伶人。
“跪到那冰上去!什么时候冰化了什么时候起身!”
那伶人虽然面容被化得看不清表情,一双眸子却亮的很,也许是把宫女看心虚了,又挨了一巴掌。
烟儿站在涂白苹身后目睹一切,心里恐惧不已,往后吓退一步,这深宫果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谁在那边!?”那宫女呵斥道。
烟儿看着脚底下的枯枝,心慌不已,着急地看向涂白苹。
涂白苹浅笑着,拍了拍烟儿的手,气定神闲地走向那宫女。
“这位姐姐可是茹贵妃身边的?席上七皇子啼哭不停,圣上找不到茹贵妃,有点发怒呢,姐姐赶紧去哄哄七殿下吧。”
嫦儿一听,七皇子哭,圣上发怒,也不管真假,赶紧往席上去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伶人。
烟儿看见那宫女走远,扯了扯涂白苹衣袖,“小姐,您怎么敢乱说,七殿下……”
涂白苹眼神一扫,烟儿止住嘴,忘了这处还有一个人。
涂白苹拉着烟儿离开,本就没打算摊事,至于那伶人会不会老实跪着,与自己不相干。
涂白苹回去时,宴席已经到了尾声,程夫人再三嘱咐涂白苹一定要去自己家串串门,涂白苹一一答应着。
好不容易寒暄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涂白苹就落到后头去了,很晚才出了宫门。
出宫门十来米远后,被一个小姑娘撞了个满怀。
“姐姐,你有没有看到我嫂子?”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问。
涂白苹一头雾水,还以为是人贩子的新招,警惕地看向抱着自己腿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地把那小姑娘的手拔开。
“姐姐,你是不是看到我嫂子了?我嫂子进去好久了,都没出来,我担心她。”小姑娘又追了上来,可怜兮兮地撇着嘴。
“你嫂子?进里面去了?”涂白苹指了指那宫墙。
小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涂白苹又看了一眼小姑娘的打扮,似乎还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小姐,穿着讲究,心想可能她嫂子是进宫参加满月酒的贵夫人。
“你嫂子叫什么?”
“我嫂子叫……”
这时,一个嬷嬷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将那小姑娘搂在怀里,上下检查一番。
“我的小小姐啊,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家里上上下下都找疯了。”
“我来找嫂子。”小姑娘委屈巴巴道。
“小小姐放心,只要小小姐现在跟老奴回府,立马能看到菱夫人。”那嬷嬷哄着。
“是吗?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小姑娘立马脸上挂起笑容,被嬷嬷牵着走了,还不忘给涂白苹挥挥手。
涂白苹小声念叨着“菱夫人?那小姑娘莫不是霍启的嫡亲妹妹,若是如此,阿姐转性了?”
“小姐,您嘀嘀咕咕什么呢?天都快黑了,咱还去买果子吗?”
“去去去,答应池林了,当然得做到!”
“小姐对二公子真好。”
主仆两走远,贾岛从阴影处出来,望着女子远去的身影,眼底一片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