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嫌疑人

翌日,天气灰蒙,地上还有些许积水。

涂白苹一行人租了个小院,价钱便宜,空间宽敞。

也不知是怎么的,涂白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早上烟儿过来伺候涂白苹洗漱的时候,发现涂白苹眼里布满血丝。

“小姐,您昨夜是不是睡得不踏实?”烟儿问道。

“是有点,可能是崔四带回来的消息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齐丰帝为崔氏脱罪后,崔氏一族绝大部分都从西北迁回了清河,还有一部分在瓦城生根发芽,把瓦城看成第二故土的崔氏族人留在了此地,这些人以崔粹为代表,聚集在青云街。

昨日,崔四去找崔粹打听打听西北的情况,得知西北这几年经商环境急剧恶化,导致他们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回来同涂白苹汇报时愤愤不平。

西北再往北走,是阜兹国,阜兹国一直想和天齐通商,可天齐的前几任君主都认为与阜兹通商只会增益于他,宁愿看着边境百姓遭受侵扰掠夺也不开商路。

后来,阜兹国决定用武力打通商路,发起垚涵之战,天齐战败,两国签订垚涵协约,天齐赔款十万黄金,并开放垚谷关至瓦城的商路让两国互通贸易往来。

垚涵协约签订后,天齐边境再无阜兹国匪患滋事、扰民等,且西北经济重新焕发活力,光瓦城一城税收就抵得上之前西北整个一年的税收。

天下商贾云集,甚至很多外乡人在瓦城定居,崔氏一族流放到瓦城,无以谋生,那会正值垚涵协约签订完,他们便舍去士人高傲,坐起了生意人,日子也算过得去。

自从三年前官府不再允许普通老百姓经商,所有人日子都变得艰难起来,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要么是像崔氏族人这种走不了的要么是穷得连盘缠都没得的。

“崔氏一族再也不会在西北过坏日子了,您宽心些,至于留下来的那些,既然留下来的必是有活路的法子。”烟儿道。

涂白苹不想再提这个事,又问起虎子。

“虎子今日的药煎了么?可有再请大夫来看?”

“药煎了,大夫也看过了,这些事小姐您就别操心了,有我和墩儿呢,墩儿对三位小公子甭提多上心了。”烟儿一边给涂白苹梳头一边道。

“虎子现在大了,好多事不好意思说,更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这被蛇咬了要是不好生照料以后留了毒素在脚上那就遭了。”涂白苹道。

“小姐,从老蔡沟到瓦城二十里地,这话您说了五遍了,我和墩儿肯定把虎子照顾得好好的,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烟儿道。

涂白苹不再多嘴。

用完早膳后,涂白苹来到三个小孩的院子里授课。

小宝一见涂白苹手里拿着书进来,立马小跑着过去,一把抱住涂白苹的脚。

“苹姐姐,虎子哥还病着呢,咱今日能不能不学啊?”

涂白苹将小宝拉离自己,定定地道:“不行!”

小六子走过来帮腔:

“苹姐姐,虎子那脚还没好,怎么会有心思学习,我和小宝关心虎子,也没心思学习,不若停一天?”

涂白苹眉心微蹙,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虎子,“不想学?”

虎子忙说:“想学。”

小六子小宝齐齐反头,瞪住虎子,“叛徒!”

于是,涂白苹让几人坐于案旁,将句读亲口传授,细细讲解。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崔四前来叩门。

涂白苹合上书,起身。

“今日的课就上到这,你们仨好好背诵该篇,明日检阅。”

三人乖声道:“谢夫子授课!”

即便是脚不方便的虎子,也站起来目送涂白苹。

昨日崔四回来禀报,涂白苹就打定主意要亲自见一见崔粹。

“东西备好了吗?”

“一共准备了两千两,留在瓦城的崔氏族人还剩十二个,加上他们的亲人,一共三十八号人,两千两够他们从瓦城迁回清河的盘缠以及回清河开展家业的费用。”

“好!出发吧。”

青云街第二排一处小院里。

涂白苹到时,崔粹正在凉亭会客,涂白苹远远的看到一男子拿着字画与崔粹探讨。

看打扮,那人衣履虽是个寒士,却生得昂藏俊秀,皎皎出尘。

涂白苹在心底感叹,西北这边塞小城竟有如此钟灵毓秀的人物。

崔粹抬眼看到涂白苹与崔四,于是快速与唐介交谈完毕。

唐介离开时,与涂白苹对视了一眼,后又歉意一笑,匆匆离开。

涂白苹步入凉亭。

“粹老,这位是崔醉家主的外甥女。”崔四道。

“见过永嘉县主。”崔粹行了一礼。

“论起辈分,您老和我舅舅是一辈的,这次晚辈来,是想劝您带着剩下的崔氏族人迁回清河。”涂白苹开门见山道。

涂白苹看着眼前这位与舅父同辈又差不多年纪的崔粹五味杂陈,不知道舅父是不是也如眼前之人一般,双鬓斑斑。

“县主好意,小老儿心领了,只是在瓦城呆了十年,在地生儿育女,已有了感情,人老了不想受舟车劳顿之苦。”崔粹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似乎要把胸腔震裂。

涂白苹使了个眼色,崔四上前帮忙顺气。

“让县主见笑了,西北严寒,十月就风雪飘摇,我们这些打南边来的适应不了,第一年来十之八九皆得了痨病,和县主说实话,我们留下了的这十几位都是病入膏肓的,不过是多挨些日子罢了。”崔粹有气无力道。

涂白苹一时心里生出寒凉之感。

“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考虑子孙后代,虽然我刚入瓦城,对西北事宜不甚了解,可危险的气息已经蔓延,瓦城当真不适合后辈们生存,请您再三思量,留在西北的族人若是愿意迁回清河,路上的盘缠我包了,还可以为他们提供一笔银两,供他们展开生活。”

涂白苹话音刚落,崔粹之妻领着小宝赶来。

“苹姐姐,你快回去救救烟儿姐姐他们吧,我们院子外头来了好多官兵,把我们包围起来了!”小宝气喘吁吁道。

涂白苹和崔四一诧。

“怎么回事?”崔四问道。

“说什么……杀人,什么……嫌疑犯。”

“你怎么跑到这来的?”崔四又问。

“院子里有个狗洞,只有我能钻,虎子哥说你们可能在青云街,让我去青云街找姓崔的人家,我一路问过来的。”小宝道。

涂白苹想起昨日崔四来禀告时,自己正抓着虎子背书,当时也没避着虎子,大概是那会听了一嘴。

“小姐,我们初来乍到,怎么会把我们当成嫌疑人呢?”崔四疑惑道。

涂白苹也有些懵。

“我早上出去买菜听别人说昨日瓦城暴雨,护城河里冲上来一具男尸,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崔粹之妻道。

“护城河每年夏天都要收几个短命鬼,这是常有的事。”崔粹道。

“这次不一样,据说那人是乔都护的胞弟,乔都护正全力搜捕凶手呢。”崔粹之妻又道。

“那厮早就该死了,讲不死就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收了他呢。”崔粹不屑道。

涂白苹插话道:“乔如望都护我知道,是第三任西北都护,也是都护府衙的府尹,一直以铁血手腕着称,只是他的胞弟是何许人也?”

“乔都护的胞弟唤乔如亮,此人三年前来的瓦城,仗着自己哥哥是西北大都护,在瓦城里为非作恶,鱼肉百姓,强抢民女,瓦城老百姓苦不堪言。”崔粹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崔粹之妻忙不迭地帮忙拍着后背。

“既是如此,那想向乔如亮寻仇的数不胜数,怎么也落不到我们头上,包围我们院子是什么意思?”崔四愤然。

“都护府衙设“府尹”和“刺史”两个职位:府尹分管军事,主管军事行政以及相关行政事务等工作;“刺史”专管当地人民生活与民事事务以及执行中央命令等事务等工作等。凶杀案件定是要刺史来审理,崔四,我们可有法子联系上刺史高集?”涂白苹问。

涂白苹在来西北的路上,和崔泽同通信,崔泽同将各地崔家的势力都一一透露给涂白苹,使得涂白苹平安抵达了西北,现在到了西北,崔氏一族迁得差不多了,在瓦城实在没什么人脉。

崔四落寞地摇摇头。

“县主若是信得过小老儿,有个人或许能帮得上县主的忙。”崔粹道。

“都是同宗同族,自是信得过,请说。”涂白苹道。

“此人刚刚县主也见过,就是先是与小老儿讨论诗画之人,名叫唐介,是刺史大人的幕僚,很受青睐,他就住在柳厚街末端的院子里,上门的时候只说是小老儿介绍过来的即可。”崔粹道。

“谢粹老帮忙,白苹还有一事相求,我这弟弟能否先寄留在贵府,等处理完这事,我再过来接他。”涂白苹问得是崔粹,眼睛却看向崔粹之妻。

小宝灵泛得很,冲着崔粹之妻甜甜地笑。

“县主这忙,老婆子应下了。”

小宝闻言眼睛一亮,极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跑到崔粹之妻的面前,保证道:“我很乖的。”

崔粹之妻心都要化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涂白苹和崔四又嘱咐了小宝几句,然后往柳厚街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有官兵在排查搜捕,稍有异样,便被抓了去,涂白苹与崔四两人一路上神情紧绷。

“小姐,您说崔八他们会不会出事?”崔四担忧道。

“别自己吓自己,既然只是派兵把守没有抓到监牢里,说明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遭。”涂白苹分析道。

“若是那些人知道主人不在,肯定会全城搜捕小姐,到时候事情就更麻烦了。”

涂白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崔八烟儿等人能稍微拖延些时间,至少等到自己见到高刺史,事情才会有转机。

高集这个人涂白苹在京都就有耳闻,两朝老臣,年逾七十还被圣上派来西北主持工作,说明此人深得圣心,传言他无儿无女,两袖清风,发妻死时还要典当自己的衣服才能料理丧事。

涂白苹想着只要自己见到高刺史,那一切都迎刃而解,若是直接跟底下的人亮明身份,按程序走,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洗脱嫌疑。所以,涂白苹现在寄希望于唐介,希望他能为自己所用。

柳厚街末端,一处清幽的小院掩于花径竹从里。

崔四叩门,报了崔粹的名字,崔四与涂白苹被小童请了进去。

只见一座败落花园,满地残英芳草,正面三间大堂,堂上有个屏风,上面画着江南风光,字画柔媚,墨迹如新,西北满目都是荒凉,看了一副江南风物图,都觉得心神畅然。

“姑娘觉得此画怎样?”

涂白苹听声看去,只见几个时辰见过的那男子立于阶前,笑意浅浅。

“笔工尚可,重在意境。”涂白苹直白道。

男子朗声一笑,“不瞒姑娘说,这是在下的第一幅画。”

涂白苹暗惊,第一幅画便有如此水平,此人有些天赋在身。

“公子来日必成大家!”

男子拱手道:“唐介谢姑娘吉言。”

随后又问:“不知姑娘前来寻某,所谓何事?”

“不知唐公子可知昨日瓦城护城河男尸案?”涂白苹问。

唐介自是清楚,昨天晚上刺史高大人连夜喊自己议事,想让自己查出幕后凶手,自己不想滩浑水,婉拒了。

“略有耳闻。”唐介不动声色道。

“我乃是来瓦城替亲人迁坟,在城东租了个小院,却莫名其妙被卷入这案子中被当成了嫌疑人,我的人已经被官府监禁起来了,我与我的这名手下今日出门趁机逃过一劫

今日来这,原因有二,一是想让唐公子帮忙了解一下这里头的内情,我们一行人好端端地怎么就成了嫌疑人,二是想让唐公子帮忙和高刺史搭个线,想亲自向高大人解释一二。”涂白苹道。

唐介耳里,对面之人的话直白又有些上位者姿态,明明是请自己帮忙却依旧不坑不卑,唐介在脑海里默默猜测涂白苹的身份。

过了几秒钟,唐介弯腰鞠躬,“唐介见过永嘉县主,请永嘉县主安。”

涂白苹本不打算告知唐介自己的身份,可现在被人识出,心里微异。

“唐公子如何识出我的身份?”

“县主一针见血指出某画之不足,可见定是出身不凡,又说来西北是为给亲人迁坟,普通人家没得这个财力,定是大家大族。还说要见高刺史,高刺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说明姑娘地位与刺史大人相当,思来想去,姑娘的身份只能是去年圣上封的永嘉县主。”唐介条理清晰道。

“唐公子既知我身份,更应该明白我们一行人不可能杀害都护胞弟,所以,唐公子愿意帮忙否?”涂白苹问。

唐介迟疑一会儿,然后道:“此事有些复杂,某愿意帮,结果如何某无法掌控。”

涂白苹露齿一笑,“有唐公子这一句话就够了,事在人为。”

“县主若是不弃,不若宿在寒舍,瓦城不大,若是县主夜宿旅店,难免被人盘查。”唐介道。

涂白苹不是扭捏之人,立即同意。

“谢唐公子收留!”

唐介指着旁边的小童道:“他叫若苦,是我的童子,县主有事唤他即可,我先去外头打听一下乔如亮一案发展到哪一步了,回来再同县主说。”

涂白苹点头。

唐介出门。

那名叫若苦的童子看起来十一二岁,虽不言语,做事却麻利,很快便将两间房收拾出来,给涂白苹和崔四住。

“小姐,我不放心崔八他们,我去打探打探消息。”崔四道。

涂白苹也不放心,怕崔八一人护不了那么多人。

“小心行事!天黑之前务必回来!”涂白苹嘱咐道。

“是!”

崔四化成了一道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