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白菱带着涂白蘋回到涂府时,府里一众丫鬟婆子都惊掉了下巴,三个月前老爷罚二小姐在宗庙里跪了一夜,第二日就把二小姐赶出去,说是此生再无父女情。
下人们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这会子看到二小姐好模好样回府,旁边的大小姐反而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一个个心思百转。
“见过大小姐。”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然后此起彼伏的敬礼声。
“大小姐回府了啊。”
“大小姐安好。”
“给小大姐问好。”
势利眼们纷纷打招呼,涂白菱嫁给霍启后,在霍家得了不少好处,每每回府,随手赏赐下人的物件都是一顶一的好,连带着不少人巴结起涂白菱来。
“都起来吧,这些赏你们了。”涂白菱大方地从衣袖里掏出些碎银子。
下人们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又说了不少马屁话,完全无视旁边的涂白蘋。
涂白菱见到下人们的反应,笑意更深,假意发怒,“还不快见过二小姐!”
下人们立马望向涂白蘋,有一嬷嬷撇撇嘴,尖细的声音响起,“我们府上哪还有什么二小姐,老爷才提点过我们。”
这嬷嬷话音一落,大家都面露难色,低头看向涂白蘋,没有半点要行礼的样子。
涂白蘋对落在自己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毫不在意,直定定地站在一旁,青松傲立。眼皮一抬,对上那个起头的嬷嬷,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那个嬷嬷原本是涂白蘋的奶娘,后涂白蘋跟着母亲住到别苑去了后,那个嬷嬷就在王氏手底下做事了。
“你们真是……唉,叫我说什么好呢,既是父亲说的,我便饶你们一次,别傻站着了,各自忙活去吧。”涂白菱还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只是快活的语气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众人乌泱做散。
“青儿,你先去禀报母亲,就说我和二小姐回来了。”涂白菱回到府里,腰板都挺直了不少。
青儿会意后,急急走了。
“妹妹,你母亲住的那个屋子现在变成我住的地方了,你先去后花园逛逛,等我换一身衣服再领你去老太君那。”涂白菱笑着道。
涂白菱母女一直觊觎涂白蘋母亲崔氏的屋子,崔氏虽死,留在涂府的屋子一直没人动,是他们西院里光线最好的房间,房间也大,屋子里常年都照的到阳光。
涂白菱母女肖想那屋子好久了,可是涂骕一直不松口,那房子就空在那,涂白蘋每每想念崔氏,便跑到那个屋子里对着空屋子说话。
那间屋子是涂白蘋在涂府唯一的念想。
涂白蘋丑事曝光后,王氏立马煽风点火,将涂白蘋母亲通通改换布局,房间收拾出来给涂白菱用,当作其回家小住的地方。
涂白蘋听完红了眼眶,牙关紧咬,忍下这口气,在心里给涂白菱母女及自己那个拎不清的老爹各记了一笔。
涂白菱觉得涂白蘋回到涂府不敢造次,只能任凭自己揉搓,也不管涂白蘋应不应,一扭一扭离开。
涂白蘋待在原地半晌,几个深呼吸平息情绪,然后起步,往后花园走去。
花园里姹紫嫣红,开得正盛,花草被侍弄得很好,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
涂白蘋只觉得这花园陌生又熟悉,自己在涂府满打满算也没住几年,五岁之前,涂白蘋都住在涂府,只不过那时记忆尚弱,依稀记得一些场景。
后来娘亲去世,自己从别苑接到府里来住,备受折磨,后在大伯母的帮助下,又住到了别苑,这花园几经翻新,非复旧池台。
想到大伯母,涂白蘋脑海里出现一个温文尔雅,端庄得体的女性,嘴角忍不住上扬。
“二丫头,真的是你!”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话里藏着明显的欢喜。
涂白蘋反头一看,来人噙着笑意,濯濯春月柳。
“见过大哥。”涂白蘋没想到进府第一个碰到的亲人是涂灵均,涂灵均外出游学多年,走的时候涂白蘋毫不知情。
涂灵均神情一顿,眼角抽了抽,表情有些不自然。
“怎么,三年不见,二丫头和我生分了。”涂灵均嘴角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打趣道。
涂白蘋看到这个笑容,听到这打趣声,熟悉感扑面而来。
“灵均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重新听到从涂白蘋嘴里喊出来“灵均哥”三个字,涂灵均眼底浮起一团暖意,嘴角的幅度拉的越大。
“上午回的,才见过我娘。”涂灵均道。
涂白蘋想起年少在这个园子里渡过的时光,大部分都有涂灵均这个大哥的身影,只是现在大家都已长大成人,一时间也回不到过去熟悉的氛围,有些接不上话。
涂灵均完全没有看出涂白蘋的窘迫,三年未见,涂灵均细细地打量着涂白蘋,美目扬玉泽,蛾眉象翠翰,皓腕凝霜雪,这样的二丫头叫人移不开眼。
涂白菱远远的就看见涂白蘋与一个男子相对而立,男子只露出一截身子,下半身被草木遮挡住,涂白菱险些以为那男子是自己的夫君霍启,脸色极其难看,大迈步上前,想要二次捉奸。
涂白菱怒火中烧,在距涂白蘋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朝着涂白蘋大喊:“妹妹偷人偷到家里来了,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涂白菱一嗓子引来一些丫鬟婆子的视线。
涂白蘋瞳孔情不自禁的收缩,面上覆着一层凉凉的寒霜,心想涂白菱莫不是得了羊癫疯,张口就来。
显然,涂灵均也听到了声音,一时间眉头紧蹙,反头就看到一女子遍布钗环,脸面扭曲走向自己。
涂白菱定睛一看,才发现涂白蘋旁边的男子是涂灵均,瞬间脸面涨得通红,赶紧低头行礼,“见过灵均哥。”
涂灵均只觉得再次听到那三个字,浑身不舒坦,碍于脸面,没有纠正,只是淡淡得道:“起来吧。”
涂白菱今日一大早就去了仁里巷,丝毫没听到涂灵均回家的消息,这会儿看到真人,谄笑道:“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
“大哥哥舟车劳顿辛苦了。”
“还好。”
涂白蘋不想看涂白菱虚伪的嘴脸,若不是大伯母是管家的,涂白菱对涂灵均才不会这么客气呢。
“可以去看望老太君了吗?”涂白蘋插话道。
“自是可以,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这就领妹妹去。”涂白菱道。
涂白蘋刚想和涂灵均道别,被人抢了先。
“大哥哥还未去看过祖母吧,可要一同前去?”涂白菱笑颜如花,不知怎么想的,觉得拉上涂灵均前去更好。
涂灵均正是被母亲以老太君病入膏肓为由喊回来的,本打算等父亲和叔父回来再一同去探望,现在被邀请,也觉得可行,便同意了。
于是,兄妹三人往老太君的紫林院走去。
涂家祖上从龙有功,虽是异姓,依旧封爵,在京都建府立业,买下这个三进院,之前几代皆人丁不兴,每辈都只一男丁。
老太君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为涂家生了两个儿子,打破了涂家三代单传的魔咒,大儿子涂骧袭涂国公三品爵,还是当年的探花郎,现任巡盐御史,正四品官职。
涂骧娶封氏女,两个伉俪相得,琴瑟和鸣,然不得老太君意,因为封氏多年不出。
涂骧宁愿违背母意,立誓不会另娶,夫妻二人也不想因子嗣一事闹得家宅难安,从与涂家出了五服之外的亲戚中过继了一个孩子当嫡子,这人便是涂灵均。
大房将涂灵均当嫡子培养,再加上此子自小聪慧,慢慢地,大家都忘了涂灵均并非涂家嫡亲长孙。
老太君另一个儿子即涂白菱父亲涂骕,涂骕,自幼老成,知道父亲的爵位轮不到自己,决心苦读,考取功名,当年科举考试榜上第八十三名。
圣上念其知礼懂节,特封礼部员外郎,从六品,干了一辈子,从礼部员外郎干到礼部郎中,从五品。
老太君看大房子嗣不封,早早得给小儿子涂骕纳有一妾,育有一女,唤涂白菱,后又娶清河望族崔氏女为嫡妻,育有一女,唤涂白蘋。
崔夫人在时,妾王氏做小伏低,从不敢有所逾矩,崔夫人后与涂骕感情不合,居于别苑,王氏借机讨好老太君和涂骕。
再后来,崔氏死,涂骕抬王氏为妻,王氏开始露出丑陋嘴脸,苛责嫡女涂白蘋,甚至想要将其卖到烟花柳巷。
涂白蘋后来才记起母亲死之前,拉着自己的手提醒自己小心王氏,说“中山狼得意便猖狂”,那会自己沉浸在丧母之痛,没把这句话放在心里。
后来在涂府受尽委屈,才记起母亲早早地就提醒过自己。
涂白蘋想起上一次踏入这间屋子,正是自己被“捉奸”的那一天,两个婆子押着自己来了紫林院,涂白菱哭得梨花带雨,王氏气得七窍生烟。
还未等父亲下值回来,自己先挨了一顿打,老太君下的令,两个婆子动的手。若不是大伯母匆匆赶来,自己就要被两个婆子下狠手打死了。
涂白蘋再次看到“紫林阁”三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屈辱的一幕幕浮现在涂白蘋脑海里,眼神中带着暴虐的狠厉,如嗜血的野兽。
“二丫头,想什么呢?前面就是老太君的紫林院了。”涂灵均看涂白蘋心不在焉,悄声提醒道。
涂白蘋眼皮一搭将恨意驱散,对涂灵均莞尔一笑,风吹过,耳鬓旁的碎发飘扬,涂灵均一时痴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