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月下楼,玉声瑶(二)】

天顺二年,兴帝为巩固政权,实行大举削藩。

四海之内的藩王,人人自危。

权利斗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藩王,今日就是人人践踏的庶民。

正是应了那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兴帝所面对的正是他的同胞手足,皇叔子侄。

藩王之中亦有强弱,削藩稍有不慎,就会得其反噬,满盘皆输。

安阳王萧翀,乃兴帝同母胞弟,手握十五万精锐铁骑,可谓是强中之强。

皇族之中,亦是德高望重,一呼百应。

如何啃下这根硬骨头,震慑天下藩王,成了迫在眉睫的事。

然而兴帝派出八路钦差,几番搜证,却都无功而返。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像一根鱼骨,卡在兴帝的咽喉之中。

于是乎,一个巨大的阴谋孕育而生。

左相胡怀恩,设计策反了安阳王军中千骑卫中郎将龚川。

令他在军中散播谣言,暗指兴帝掌握了萧翀密谋造反的证据,朝廷不日将挥师南下,踏平雍州城,闹得是人心惶惶。

军中将领多是跟随萧翀出生入死的老将,怎甘心就此坐以待毙。

将士们护主心切,当即自作主张,在城中立起了王旗,等同于向朝廷宣战。

兴帝总算是得偿所愿,抓住了萧翀的把柄。

然而这一切都被萧翀的女婿,时任军中参将的林牧发现。

龚川为掩盖真相,痛下杀手。

之后又在战前,趁乱斩杀了萧翀,并以林牧的身份出城投降。

云柔听完陈月楼的陈述,有些许不解。

“军中众多萧翀的旧部,竟无一人拆穿他的身份?只要稍加调查,便能还安阳王清白吧?”

陈月楼嗤笑道:“只要皇帝说他是林牧,那他就是林牧。”

萧烨了然地点了点头:“父皇需要这个假林牧,来扶正他削藩的理由,并且震慑其他藩王。”

“没错!”陈月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没想到这位废太子竟能如此迅速地洞察其中的奥妙。

“此役过后,假林牧大义灭亲,拨乱反正的英明之举传遍四方,藩王们闻听风声,唯恐步安阳王后尘,纷纷开始审视身边曾深信不疑的亲信,乃至枕边人也难逃怀疑。”

“此计当真是妙不可言!”萧烨大为惊叹。

林牧的行为,非但掩盖了水面下的阴谋,还直接导致了众多藩王陷入了内斗的漩涡,瓦解了他们内部的凝聚力,使其犹如一盘散沙,无暇他顾,从而被逐个击破。

“所以龚川就成了林牧,难怪可以对郡主如此绝情,原来根本就不是真的郡马。”云柔愤然道。

“皇帝非但作实了假林牧的身份,还赐予他侯爵之位,赋予了他诸多特权,甚至包括那块能够抗衡你手中尚方宝剑的免死铁券。。

陈月楼平静的说道。

萧烨无奈说道:“父皇给予他的奖励越多,天下人越是能感受到皇恩浩荡,如此一来,效仿林牧之人只会越来越多。”

“所以你明白自己为何杀不死他了吧?”

陈月楼看着这个废太子,为他感到不值和惋惜。

萧烨已然明白其中的深意,一来假林牧掌握了太多的秘密,父皇无法轻易动手杀他。

二来,假林牧越是狂妄放肆,为非作歹,父皇反而越是放心,因为即便真林牧不出手,迟早也会有其他人出手,他是想借天下人之手杀他。

权力斗争向来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在这场风云变幻的较量中,萧翀、林牧、龚川,乃至广大无辜的百姓,都不过是棋子而已,而棋盘正是这天下九州。

萧烨想通了一切,追问道:“那你又如何成了陈月楼。”

陈月楼叹气道:“那日,龚川自以为已经置我于死地,将我遗弃在荒野,但是老天不忍我就此终结,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待我恢复伤势,回到雍州,却发现一切已尘埃落定,王爷死了,瑶儿不见踪影,无奈之余,我只能沿着流放队伍的足迹,穿越到了关外。”

失去了庇佑的萧瑶和安阳王府一众女眷,被流放关外。

年长的被贬为奴仆,年轻的则沦为军妓。

昔日,萧瑶所拥有的“皇家之女”与“清宁郡主”这等尊贵而遥不可及的头衔,此时却只会让压在她身上的那些将士们更加兴奋。

“简直是畜生!”云柔咬牙切齿道。

“母妃和姐姐们,受尽凌辱,一个个离我而去。”说到这里,萧瑶萧然泪下,可见她所受的折磨有多痛苦。

“就在她不堪受辱,准备自我了结之际,我终于找到了她。”陈月楼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柔情。

“我杀光了那些士卒,带着瑶儿逃回了关内,在路上遇到了师父,他好心收留了我们,并教我们唱戏,算是混了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在了街头,从此我们改名换姓,便成了如今的陈月楼和玉瑶。”陈月楼艰难的回忆起过去。

“本以为,我们从此会永远远离权斗,安稳过完余生,可是当听到龚川盗用了我的身份,还成了平阳侯。”

陈月楼眼神中忽然涌现出凌厉的杀气。

“听到平阳二字,王爷和全府上下的冤屈令我夜不能寐,心如刀绞,我怎能容忍这种不公?”

“所以你选择来到漳州,计划杀害假林牧。”萧烨说道。

云柔听了萧瑶的遭遇,心中的偏见瞬间烟消云散。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在萧瑶的脸上滑过,如同春风拂过嫩芽。

她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怜爱和同情,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都给予这个饱受苦难的女人。

“是的,假林牧心中有鬼所以怕死,明里暗里都布下了重重守卫,唯有当他新娶一房小妾洞房时,才会撤掉所有的守卫,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找到下手的机会,只能出此下策,除了师父的死是我始料未及之外,其他都在我的计划之中,那日若不是你们出现,那晚就是假林牧的死期!”

陈月楼强忍着身体的剧痛,继续说道:“可是瑶儿选择相信你口中的公理和律法,而我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

“第一次刺杀失手了,我只能在暗中静待时机,果然这世上想杀林牧的人不止我一个,在那三人的帮助下,我才有机会手刃仇人!”

“可笑那袁以厚以为是我的同伙,审问了我三天,那几个心怀正义之士总好过你这废太子的无所作为,你可惭愧?”

萧烨听到这些话确实有些惭愧,显然陈月楼不知那晚就是他,白白受了三天的折磨,被他老子算计,现在又被他自己算计。

他借机扯开话题,“你可知萧瑶之所以寄希望于本王,只是不忍你就此陨命,敢问那日就算你们杀了他,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只要能报仇,死又如何?”陈月楼坚定地说道。

“林牧啊林牧,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忍心让萧瑶冒险,那是她最不愿再经历的苦痛啊,对她来说唯一的心愿就是与你平安相守一生,不问世事,可到头来你却辜负了她!”萧烨眼神中飘过一丝惋惜。

陈月楼听罢,低头陷入了沉思,心中已是有所顿悟,自己被仇恨左右,却忽略了瑶儿的感受,铸成了大错。

心中愧疚难耐,胸中乱了气息,竟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本就临近灯枯的身体,此时已到了生死边缘。

“夫君!”萧瑶心中一惊,大致也预感到了几分。

“瑶儿,此生就算是我辜负了,若有来生千万不要生于帝王家,我定去寻你!”陈月楼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说这句话。

“不要丢下我!”

萧瑶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汹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而下,化作一个泣不成声的脆弱身影。

云柔亦是为两人真情所动,泪如梨花雨落。

“萧烨,我最后问你一句,那日如果袁以厚不来,你是否真会杀了林牧?”

陈月楼最后问道。

萧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出,“不会。”

陈月楼微微翘动了一下嘴角。

“瑶儿就……拜托……你照顾了,不要再让她……受……苦”

陈月楼的目光至死都没离开萧瑶,直至眼眸中的光泽彻底暗淡。